彭山是吾鄉

□汪建中

彭山是吾鄉

□汪建中

在中國,有一些以人名命名的縣,但不太多，彭山縣就是其中的一個。不太多的原因是，很多縣都沒有歷史名人的資源，所以就無從用起；一些縣即便有一兩個歷史名人，但把他們放在歷史的天平上一稱量，又不足以匹配一縣的山川風物、人文氣象，于是，人們無奈地搖搖頭，只好作罷。

把彭山放在幾個以人名命名的縣里進行比較后，我的自豪感和體面感陡然間增加了許多。原因在于，其它幾個以人名命名的縣，都沒有彭山這個以彭祖的名字命名的縣讓人感到飄逸和神奇。理由很簡單，那些縣大多是尚武，不是崇文。比如以劉基的謚號文成而命名的文成縣，以微子的名字命名的微子縣，這二人雖也是歷史人物，但翻閱過他倆的史料后就會發現，他倆也都是一介武夫。微子是戰國時的將領，劉基是元末明初時的將領。上述以人名命名的縣，無一例外地都是出于尚武的考慮，惟有四川的彭山縣張揚著的是流芳千載的崇文情懷。

就歷史展示出的尊卑序列來看，尚武沒有崇文更具尊貴感，或者說，沒有崇文那樣讓人敬慕和欽佩。尚武，給人的感覺是有太多的打打殺殺，有太多的磨刀霍霍。崇文不僅要儒雅得多，斯文得多，而且在崇文精神的感召下，一方的民眾，在骨子深處似乎也都散射著隱隱約約的文化磁場，給人以綿長、優雅、溫潤的人格魅力。

就我個人而言，我非常欣賞世世代代都崇文的地區，因為在這樣的人文環境里，無論是飲酒品茗，還是鄰里閑聊，也無論是月下乘涼，還是圍爐守歲，從唇齒間流露出的話語，都會不自覺地彌漫著鄉土間的千年文氣。一群在無意間吐納著人文氣息的民眾，即便有些人大字不識幾個，但是，在他們眉宇間飛揚出的那份文雅之氣，也一定是只有在洋溢著民俗風情的線裝書里才能夠見識得到的水墨插圖。能出現這樣的韻致，自然是得益于幾千年文化氣韻的長久熏染，以及祖祖輩輩對于崇文精神的自覺傳承。

我很幸運，出生在彭山這樣一個有著深厚文化積淀的地方。這個地方，人們在街頭巷尾和村野山鄉的閑聊間，大多會自然而然地談到養身、長壽、忠孝、禮儀、仁愛、智信等話題。而這樣的話題，隨便哪一個都飽含著中華文化的基因。無論多么深奧的哲學思想、宗教經典，大多是這些話題的延伸物或理論性的歸結。為此，我感到特別驕傲和自豪，驕傲于我有這樣一群被這種文化浸泡著又點點滴滴傳播著這種文化的鄉親，自豪于我有一片長年生長著這種文化又傳承著這種文化的富饒土地。而這種驕傲和自豪不僅輻射著我，還輻射著整個中國大地和她的歷史，幾千年來讓無數人受益匪淺。

你比如彭山的長壽養生文化。這樣的文化，不僅先秦諸子們推崇備至，就連很多帝王，對此也是求之若渴。其中最為典型的是商紂王。他為了得到彭祖的養身秘訣，不僅親自前往討教，還給彭祖加官晉爵，送給他很多財物。在遭到彭祖的一再拒絕后，商紂王甚至還密派采女去向彭祖學習養身法。當商紂王得到彭祖的養身法后，為了獨得此術，他發布命令禁絕傳播彭祖養生術，違者格殺勿論。商紂王甚至還追殺彭祖本人。彭祖在逃亡中，不僅不輟于養身，還廣為傳播自己的養身法。他先后在浙江臨安、福建武夷山、廣西龍勝、陜西宜君、四川彭山等地修煉和傳授養身法。甚至后來在歸隱彭山仙女山時，還與自己的女兒一道采藥為村人治病。彭祖的養身法，據研究者們歸結起來，大致為四種。第一秘法為導引行氣。此法由長壽養生導引、長壽養療導引和彭祖壽仙導引等三部分組成。第二秘法為調攝療養。此法以保持安靜心、正覺心、歡喜心、良善心、和悅心、安樂心為要。第三秘法為膳食術。此術重在通過飲食和藥餌的調養來補益人體的精氣神，調整人體內部的陰陽五行關系，使人體系統和器官功能協調平衡，達到健康長壽的目的。第四秘法為房中術。此術主張“陰陽各順”，反對縱欲，也反對禁欲，提倡張弛有度，倡導“男女相成，猶天地相生”，認為惟有健康的性生活才有益于身心的健康。彭祖的這些養身理論，以現代科學的眼光來看，也無疑是很科學的，是合乎天地自然的。彭祖生于彭山，在外游歷了大半生后，最后他終老于彭山。他一生都致力于長壽養身術的研究與實踐，并把自己的成果與人分享。在水患陰濕之時，他用導引術指導人們把胸中郁淤凝滯的濕氣排出來，使身體溫和舒暢，讓關節柔軟，達到健身強體的目的。在食物匱乏或是饑饉的時候，彭祖又教給大家服氣術，教人們對著陽光吸氣、咽氣，從陽光和空氣中攫取營養，即便多日不吃東西也可以生存，而且精力旺盛，體重不減；在疾病蔓延的時候，他又上山采藥，為鄉村民眾施藥治病。更重要的是，彭祖創建的長壽養身理論，幾千年來，讓無數人從中受益，獲得了健康，得到了長壽，讓人們實實在在地擁有了生之樂趣，生之幸福。彭祖的善舉，正所謂與人養身，善莫大焉；與人長壽，善莫大焉。古人云：仁者無敵。彭祖無疑是仁者、善者。他不僅無敵，而且長壽，浩浩然活了八百歲，成為天下第一長壽者，譽滿天下。

彭山第二個讓我驕傲和自豪的是，她擁有舉世皆知的忠義文化。彭山忠義文化的代表人物，就是張綱。他是東漢時期人，是漢留侯張良之后，在《后漢書·張綱傳》里，有關于他的生平介紹。張綱的忠，體現在他一次次向東漢順帝劉保上書彈劾奸佞。張綱不僅上書彈劾太尉桓焉、司徒劉壽、校尉趙峻、太守梁乾等等貪贓枉法之官吏，還上書順帝陳述自己的治國主張，并希望皇帝清除左右奸佞，以順天下民心，實現安邦治國的宏偉藍圖。此外，張綱還向順帝上書歷數當朝國舅、大將軍梁冀的種種罪狀。張綱此舉，震動京城，成為皇宮內外無人不議的話題。在中國，能夠仗義執言的人不少，但像張綱這樣直言不諱向皇帝歷數當朝國舅之罪的人，是不多見的，其間的風險，可想而知。從這個層面來看，張綱是在冒死進言，在張綱的心中，自己的生命永遠沒有國家社稷的安危重要。張綱的義，體現在他處理張嬰一事上。在當時，有個叫張嬰的人，聚集數萬人對抗官府，殺害官員，禍害一方。在長達十余年的時間里，朝廷對此束手無策。為了解決張嬰之患，朝廷決定派張綱去。對于處理張嬰，張綱認為不能采取武力鎮壓，只能采取攻心之策。于是，張綱只帶著幾個人就去了。來到張嬰營壘下，張綱向張嬰申明自己不是來討伐的，只是來奉召宣慰的。張嬰見張綱來意誠懇，就出營迎接張綱。面對曾經被視為賊寇的張嬰，張綱向張嬰闡述道理，說明利害，最終感化了張嬰，于是，張嬰率數萬之眾向張綱歸降。對于降軍，張綱信守承諾，并未對張嬰和從屬們進行秋后算賬，而是在他們棄甲歸田后，善待他們，讓他們過上了安穩平實的生活。在張綱平定張嬰一事上，朝廷非常滿意，決定召他入朝任職。這事被張嬰知道后，他竭力上書順帝不要召走張綱，順帝看了張嬰的上書后，把張綱留在了廣陵。張綱在廣陵留下來一年后，終因積勞成疾，病逝在任上。張綱死后，當地百姓無比悲痛，張嬰等五百余人披麻戴孝，從廣陵護送他的靈柩到武陽，也就是今日的彭山，直到安葬了張綱，人們這才沿途返回。張綱死時，當地百姓深為惋惜，嘆道：“千秋萬歲，何時再見此君？”

彭山第三個讓我驕傲和自豪的是，這里誕生過以孝廉著稱于世的名人，他叫李密。李密是西晉文學家，初仕蜀漢，后仕西晉。《晉書·李密傳》有他的生平介紹。李密年輕時文學很好，曾任蜀漢尚書郎，晉滅蜀后，晉武帝下詔任李密為太子洗馬。對此，李密以贍養年老多病的祖母為由，婉拒了晉武帝的任命。同時，李密向晉武帝上書《陳情表》，述說自己不能就任的原因。李密在《陳情表》里寫到：“……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劉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于陛下之日長，報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愿乞終養。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后土，臣生當損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李密這段話的大意是：“我今年四十四歲，祖母劉氏今年九十六歲，因此我效忠于陛下的日子還很長，而報答祖母劉氏的日子已很短了。我懷著像烏鴉反哺一樣的私情，希望能夠準許我對祖母養老送終的請求。我的苦衷，不僅蜀地的人和益州、梁州的長官所親眼目睹，連天地神明也都看到的，祈望陛下能憐惜我愚昧至誠的心意，同意我這點微小的愿望，使祖母劉氏能夠僥幸保全她的余年。我活著愿意獻出生命，死后愿意結草來報答陛下的恩惠。我懷著像牛馬一樣不勝恐懼的心情，謹此上表稟告。”李密的《陳情表》言辭懇切，情深意長，晉武帝看后，為李密的一片孝心所感動。不僅同意他暫不赴命，還對他的孝廉之情進行嘉獎，賞賜奴仆協助李密照顧祖母，同時指令所在郡縣發給李密贍養祖母的費用。李密的祖母去世后，他出任河南溫縣縣令。在任時政令嚴明，以剛正見稱于世，受到當地百姓的稱頌。

上述三個方面，一個彭祖的養身，一個張綱的忠義，一個李密的孝廉，均為中華文化中最為精妙和重要的部分，而這些精妙的文化，都被我的故鄉擁有了，千百年來，一直浸潤著彭山這片土地，一直惠澤著這里的民眾。也許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文化傳承，彭山至今仍然保留著長壽之鄉的美譽，現今就有一百多位百歲高齡的老人，他們的身體很健康，他們的生活很幸福，他們的心情很愉快。彭山長壽老人的比例，高于全國平均水平的十七倍，是名副其實的長壽之鄉。是的，在一片彌漫著養身文化和忠孝文化的土地上，不出現大量的百歲老人，那才是咄咄怪事。

在古代漢語里，彭，通嘭，嘭是鼓聲，鏗鏗然，鏘鏘然，彭與嘭，是一面面威風鑼鼓發出的振奮人心的鼓聲。因此，彭山，就是一座鏗然有聲的鼓山，彭山的大地，就是能發出巨大鼓聲的鼓面，擂幾下，天地間就會立即回蕩著振聾發聵的鼓聲——彭彭彭！彭彭彭！彭彭！彭彭！彭彭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