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下廚房

文學評論家、散文家、詩人 楊獻平

男人下廚房

文學評論家、散文家、詩人 楊獻平

男人下廚房，就好像女人碼頭扛大包，雖然活兒有輕重之別，但性質卻是相同的。古人云：“君子遠庖廚?！贝蟾旁诠湃搜劾?，庖廚是女人們的專利，肉類禽蛋，油鹽醬醋，油垢血污，這些不是大男人，特別是士大夫們可以親近的地方。我有時傻傻地想：那李清照下不下廚房？那柳如是進不進庖廚？答案或許很簡單，有錢就不下，沒錢就得下，可是像李清照、柳如是這般嬌弱女人，又怎敢掄起如滿月之菜刀，殺死一只雞或是一條魚呢？也許我是吃飽了撐的，吃現代的飯，操古人的心，古人的事情古人自會解決，你只要把你自己的肚子填飽就好！

而在我的老家，十年前卻還保持著這種風俗，雖然沒有以往的強烈，但誰家媳婦讓自個兒男人下廚房，除非不在家，不然就會受到公婆指責的。有懶得要命的男人，哪怕躺在床上睡大覺，媳婦忙得脫不開身，眼見日過正午，黃昏來臨，也不肯蹲在灶臺下面，替媳婦點點火，添添水什么的，就那么不吭不哈地躺著，實在餓極了，就跑到父母那里，找點吃的，然后就四處溜達，找人閑話連篇去了。

這種男人固然有點不近人情，把庖廚推給媳婦，而且推得一干二凈，除了摸碗動筷子之外，連廚房的邊兒都不著，好像那是一塊燒紅了的烙鐵一般。當然，無怨無悔的女人為此付出了很多，有領情的男人，對媳婦說句好話，媳婦就感激涕零，愈發勤苦不懈了；至于那些不知道疼媳婦的男人，我倒想把他們當做過街的耗子一樣，人人打上一拳，并擰著耳朵告訴他：媳婦不容易，你要疼疼她！我想這樣之后，這些男人就會羞愧滿面的，也必定反省一番，然后湊到老婆面前，半天憋出一句暖心話來，媳婦的心也會像三九寒天見到春天太陽一般通身溫暖。

但時過境遷，女人的翻身做主已到達全盛時期，陰盛陽衰已成定局。城鎮當然先行一步了，鄉村也不甘落后，只是多年來極少回家，想來老家的鄉俗也乘著城市來的風潮改頭換面不少吧。為女人而歡欣鼓舞的同時，也不覺為男人捏一把汗。

想想吧，幾千年下來，男人都是往廳堂里一坐，老婆恭恭敬敬地端菜送飯，舀湯送酒的，享受慣了，一旦從飯桌上跌下來，就鳳凰落架不如雞了。常見一些兇悍的婦道人家，更是仗著這席卷全球的女權主義大風，充分利用來之不易的權利，不但在家庭決策權上與男人分庭抗禮，而且在家務活兒上也對男人強行攤派。男人混得有權勢倒還罷了，如若是一文不名，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來，那就更慘了，回家給你冷菜是高抬你，給你黑臉白眼是容忍你，訓你罵你那是教育你。這時候，你要問了：教育什么？老婆就虎吼說：教育你上進！你只好低下當年高傲得像只公雞的頭顱，蹲在墻角一聲不吭。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突然覺得這世界簡直黑白不分，無理可講，頓覺人生黯淡無光了。

說到這里，大家可別當真，尤其是那些經常挨老婆白眼的弟兄們，一定要沉住氣。不是說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嗎？不要緊。你們有的是時間。況且，相比之下，溫柔善良、通情達意的好女人好媳婦仍占多數，在東方的這片國土上，處處都可以看到她們賢惠的身影。再說，怕老婆在現在來說，已經不是缺點了，而是一種美德。有調查說，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成功男人都有怕老婆的毛病。想來也是，老婆的嚴厲管束和高壓“政策”，也是催男人奮進的一種壓力和動力。成家之后，老婆不給你壓力誰給你壓力？沒有壓力的男人或許就不是真正的男人了！我們不是常說“有壓力才有動力”嗎？講的似乎就是這個道理。所以，好男人不逞一時之勇，好男人要有好的忍耐力和堅持不懈的上進心！總之，好男人要忍辱負重，寧彎不折。

男人的成功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需要持久的自我強化和自我鍛煉，還要有相應的機遇和條件。但男人一旦飛黃騰達起來，是女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雖然這話有點蔑視女性的味道，但事實如此，請各位女士原諒。就像蘇軾老兒一樣，前30年在官場上混來混去，到底沒混出個名堂，不也是整天唉聲嘆氣，怨天尤人么？到50歲的時候，突然就給皇帝兒子當了老師，從一個小縣衙門部門領導一步登天，當了太子少傅，正一品的官。這是遠的，再說一個近的。我的一位堂哥，早年上了個中專，后投門路進了市政府機關。與一位半大不小的官小姐戀上了愛，好不容易結了婚。因為家庭條件有限，自己職位低，老受堂嫂夫人的氣，在家里就像一個皮球一樣，任老婆踢。官小姐一生氣，他就得像李蓮英伺候慈禧那老婦人一樣，躬身哈腰的，生怕“鳳顏一怒，摔盆砸碗！”整天愁眉不展。后來搞上一個相當于部隊副連級別的小科長，這下可就“天翻地覆慨而慷”了。嫂子大人臉也圓了，說話也溫柔了。那年回家，到其家中小坐，嫂子大人滿是熱情，只是三句不離本行。干什么？夸我那位堂兄唄！一會說，這個東西我們不缺，那個東西送給堂哥的媽吧……反正是這個東西那個親戚一大堆。聽得我好生羨慕，仿佛我的那位堂哥，美國總統布什都沒他威風。

我是在給現當時一事無成的男同胞們打氣，只要大家受氣不喪氣，頭低心不低，那么屬于你們的光輝歲月就會乘風破浪，撲騰一聲掉在你面前的。

可是，富貴不要忘本，發達也要念舊。不要以為飛黃騰達了，就可以為所欲為，反過來欺負老婆?！霸憧分薏幌绿?，貧賤之交不可忘”這句格言要牢記。閑的時候，可以反過來想想：沒有老婆的當初就沒有你們的現在。是不是這樣的道理？當然了，你的腰板可以挺起來，你的頭顱可以昂得像喜馬拉雅山，口氣大得撐破天。也可以不做洗碗刷盤子、洗衣服、刷馬桶等等之類的瑣碎活計，但廚房還是要進的，而且要經常進。不說一日三餐由你掌勺，最起碼每個周末都要小試牛刀。為啥呢?以前的人們常說“大隱隱于朝，中隱隱于市，小隱隱于野?！爆F在不同了，叫“大隱隱于廚?！敝劣陔[于野的，大都是沒出息的荷鋤滿山轉的陶淵明。會掌勺，烹小鮮，炸油條，這都是你們看家本領，千萬不可丟。好幾千年的孔夫子不是說過“治大國如烹小鮮”嗎？這煎煮烹炒燴燜蒸澆等等十八般武藝里面，包含著豐富的人生哲學和政治斗爭策略。

你們想想，要殺一條魚，是不是會反抗?反抗怎么辦？你就要想法捉住它。一只綁住兩只腳的雞突然掙脫開來，滿廚房飛，你惱火不惱火？再說，你要做條香噴噴的紅燒魚，要放什么調料，怎么放，放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放？這都是有講究的。就跟收拾一個競爭對手一樣，怎樣去捉住他的把柄，什么時候松手，把這把柄呈給上一級的領導，什么時候添油加醋，無中生有，一招致之死地……這都要講究一個火候；還有呢，比如要清除你耳邊的雜音，就像對付一只掙脫綁繩的公雞一樣，它咯咯亂叫，可是你不能有失風度，只好把怒氣壓在心里，尋個適當時機，一把抓住，首先砍下腦袋，看它還如何亂叫？如此等等等等，我沒有飽滿的廚房經驗，也只能淺嘗輒止，點到為止，余下的就請諸位方家細細參研去吧。真可謂：“庖廚何其小，庖廚何其大，庖廚出英杰，庖廚大世界！”

當然了，大多數男人可沒有想到這么多。好男人下廚房，大都是為了解愛人之困乏，疼愛自己伴侶也。偶爾下下廚房，對自己也是一種鍛煉和陶冶。你想想看，自己做了幾樣好菜，送到妻子兒女老人面前，眾人嘖嘖，連稱色香味俱全，好吃，好吃！你的心里還不跟吃了顆人參果一般的舒暢？這也是對自己的一種價值確認方式。有科學研究表明：鼓勵和贊美可以促人成才，看來斯言甚是。盡管你可能做的沒有夫人好，而夫人卻表揚你了，你就渾然覺得：本人就是天下第一、唯我獨尊的食神了！如若夫人躺在床上悄悄告訴你：今晚你炒的菜沒放鹽，其實不怎么好吃。你的自信心就會大打折扣，有一種上當的感覺。天下聰明賢惠的夫人們，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告訴丈夫，說他做的菜一點都不好吃。為什么呢，你們自己知道！

說來也巧，因媳婦有事外出幾日，自個兒在家煮米飯，烹小鮮，原是小小體驗，卻沒想到，敷衍成了一篇小文章。吞云吐霧，胡說亂侃。可真要論起廚房之技，我倒汗顏。可在下媳婦可是廚房好手，與高手差那么一點點，但也能夠滿足我這個原來粗食淡飯養大的農民子弟了。品嘗著媳婦烹制的小鮮，心中常覺美不可言。記得臨行時請教媳婦說：“怎樣才能把菜炒得好吃？”媳婦笑道：“自己炒的怎么都好吃，只是千萬別忘了放鹽！”至此方才大悟：所謂的人，其實就是骨頭；所謂的菜，本質原是鹽！就這么簡單。

欄目主持：胡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