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甘菊

● 尚書

薇甘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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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很好。

我靜靜地看著光柱中的塵埃欣然起舞，隨著被陽光照耀的點和線緩緩飄飛。我輕輕伸出手握住它們，它們便迅速從我指尖泄出逃走。攤開手心，一片空白。

一陣風吹來，塵埃開始急速下墜，葬身于冰冷的地面。

我叫薇甘菊。

媽媽說薇甘菊這個名字的意思是，我像薔薇一樣美麗，像甘露一樣甜蜜，像菊花一樣溫柔。

媽媽總是撫摸著我的頭，說，孩子，你有一個很美的名字。

只是那時候稚嫩的我，怎么也看不到，母親眼中的絕望。

我很討厭那些懶洋洋的植物，它們只知道懶散地享受那些被叫做人類的東西提供的營養。那些人類把他們照顧得無微不至，它們什么都不做，也還是在傲慢地活著。

我一直都是靠陽光存活著。我爬到了那片種植著很多懶散植物的土地上，努力地吸取著陽光和營養。然后那些植物大叫道，你要干什么。它們說你這個怪物，快走開。它們把自己保護起來，保護得天衣無縫。其實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是為了存活而吸取陽光和營養，如果它們懂得自我爭取，又怎么會怕我呢？只是因為天天都生活在人類的體貼關懷下，等著營養找上自己才吸收。而我是靠自己努力地去吸取，所以它們的營養被我先吸收，所以它們才會那么怕我，才會那么懦弱。

那些人類似乎很討厭我，他們總是對我說，傻瓜，你有什么資格呆在這里吸取陽光。他們說傻瓜，你快點消失吧。他們說傻瓜，你無論怎樣都是一個禍害。

然后我大聲叫道，我說我才不是禍害，我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薇甘菊。

但是無論我怎么說，他們都聽不到，因為我是植物，我的聲音太小，人類是不可能聽得到植物說話

的。然后他們鄙視地看了我幾眼，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陽光明明亮亮地從空中泄下來，光柱中夾雜著一些小顆粒，緩緩地下墜著。

我帶著驚異和憤怒的心情找到了我們薇甘菊族的一個長老。我問他，我說為什么人類那么囂張，他們憑什么說我是禍害？

長老沒有說話，他只是顫抖地伸出雙手，摸著我的頭。他的手沒有媽媽的溫暖。

過了好久，他嘆了口氣，說，因為……因為我們是薇甘菊啊……

然后他轉身離去，帶著他落寞的背影漸漸消失，留下一臉茫然的我。

后來，我才知道，我除了有一個美麗的名字，薇甘菊以外，還被人們稱為……

生物入侵。

那些土地上的草一直在譏笑我，它們說你知道生物入侵是什么意思嗎？它們說那是多么骯臟的四個字。它們說你知道嗎，你就是個惡魔，怪物，異類。所有人都想讓你消失，不管用任何方法。你的存在是所有人的損失。

它們說話的聲音很難聽，就像無數個多話的女人在耳邊又笑又說，聲音尖銳地劃著我的耳膜。

我懷著憤怒的心情回到了家，我用十分惡劣的語氣對母親大吼，我說媽媽，你一直都在騙我，你說我有一個好聽的名字，薇甘菊。其實呢，其實你知道

吧，我被人類稱為生物入侵！你知道那些討厭的草兒們說什么嗎？它們說生物入侵是四個骯臟的字眼。它們說我是惡魔，是怪物，是異類。它們說所有人都想讓我消失，我的存在是所有人的損失。

母親什么都沒有說，她只是像長老一樣伸出顫抖的手撫摸著我的頭。我看見有幾滴水從她眼里滴下來，破碎在我臉上。那幾滴水是那么冰涼，就像寒冰一樣刺便我的全身，使激動的我瞬間平靜下來。

我們薇甘菊是靠陽光存活，我很討厭水，當然我的母親也一樣，可我怎么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水從母親眼里滴出。

后來，長老們告訴我，那個東西，叫做眼淚。

再后來，我們薇甘菊開始逐漸減少。人類想盡一切辦法對付我們，他們以為他們成功了，他們以為他們可以消滅掉我們了，然而他們不知道我們減少的主要原因不是因為他們。其實，我們的族人開始大面積的自滅。他們說他們活著就一直在受欺辱。他們說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們厭惡他們。他們說其實他們誕生的時候就注定是一條卑賤的命。他們說死了比活著好。

死了，比活著好。

所以大面積大面積的族人開始自滅，其中，包括我的母親。

母親臨死的時候我一直傻傻地站在她身旁，我怎么也想不到母親會自滅。我使勁搖晃著她的身子，帶著那種叫淚水的東西。我說媽媽，你在做什么啊，你怎么會和那些族人一樣傻啊。

母親微微地吐著氣，她吃力地說，孩子，我們的存在，傷害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我大聲叫道，怎么會？我們只是為了生存，只是為了生存啊。那些植物，那些動物，以至于那些人類，他們為了生存而吸取東西，吸取營養。我們也一樣啊，也是為了生存啊。那些營養，那些陽光，是屬于他們的嗎？不是。誰敢說，我們不能活著啊！

母親虛弱地笑著，笑容帶著一絲絕望，蒼白無力地渲染開來，充盈了整個天空。她輕輕地說，孩子……對不起……我給予了你這樣的生命……

不，不！我使勁咬著嘴唇。媽媽，你告訴過我啊，我有一個很美的名字，薇甘菊。像薔薇一樣美麗，像甘露一樣甜蜜，像菊花一樣溫柔。

母親蒼白一笑，虛弱地伸出手想要再次撫摸我的頭。她的手正懸在半空中時，突然像失去重心似的落下，發出沉悶的響聲。

我看著母親蒼白的臉，雙眼緊閉著，沒有一絲溫度。

嘴角殘留著一絲微笑。

族人們一個個地消失，一個個地死亡。

陽光依然很好。我獨自一人默默地吸取著營養。那些懶洋洋的植物仍然不知爭取，他們還是只知道用鄙視的眼光看我，用尖銳的語言罵我。然后因為沒有營養而枯老死去。

時間像被格式化一樣機械地進行著，我不知道我的族人還剩多少，我也不知道人類又會采取什么方法消滅我。我只知道我要好好地活著。永遠永遠好好地活著。

因為。

我有一個很美的名字。

薇甘菊。

后記：薇甘菊，危害我國最嚴重的外來入侵害草之一，是“生物入侵”中的一種。薇甘菊在土地上寄生后，迅速蔓延，搶奪其它植物的陽光和營養，給我國造成了很大的損失。目前，我國已采取多種方法抑制薇甘菊的生長，得到了較好的收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