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老建筑:一本刻著歲月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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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十朝故都的南京，山川形勝，人文薈萃。古往今來早引得多少墨客費周章，無數英雄競折腰。當然，除了山川毓秀鍾靈，人文薈萃之英，南京的建筑之美亦令人嘆賞難忘。

法國學者丹納曾把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性質，面貌的決定因素歸納為“種族、環境，時代”三大因素，要理解南京古建筑風格的生成，就必須先了解南京歷史，地理、人文諸方面情況。

南京位于長江下游，市區東有鐘山之屏障，西有長江之天險，并有秦淮河流經其內。疊翠的群山給南京人帶來清新的空氣，數不清的水網湖泊更增添了叢叢青山的靈氣，杏花春雨江南，錦繡處是風月無邊。

如此優美的自然環境也為歷史文化提供了優越的發展條件。根據南京及其附近的考古發現，遠在距今五千年前，就有中華民族先民的一支在這里生息繁衍，創造出了古老的文明。南京自吳王夫差于公元前495年在今朝天宮一帶建城，范蠡于公元前472年在今中華門外長千里一帶筑越城以來，距今已有將近兩千五百年的建城史。

兩千五百年風雨飄搖，大旗于城頭變幻，建筑于街巷起落。南京或成為一朝首都，或成為地區重鎮，或是通商港埠，或是交通樞紐，隨著歷史的波瀾，時而金戈鐵馬，叱咤風云，時而歌舞升平，花明柳暗。

山川形勢和帝王之都影響著南京人的胸襟，使南京文化既有南方文化的精致，又有皇家文化的大氣。而南京傳統建筑風格的生成，也與南京歷史上幾度文化高潮密切相關。

六朝和南唐時期的南京，文采風流細數不盡。王羲之父子，嵇康、謝朓、沈約、顧閎中、徐熙，董源、顧愷之、陸探微、張僧繇，戴逵……他們的風流氣度也同時浸潤了腳下這片土地。就像吳敬梓說得那樣“江南賣菜傭亦有江南煙水氣也”。到今天，我們還可以看到烏衣巷，朱雀橋、桃葉渡，王謝故居、周處讀書臺，珍珠河等六朝，南唐遺跡。

從永嘉之亂開始，中原士族數度南遷，將中原文化帶到了江南，瀟灑流麗的江南藝術精神漸漸發生了變化。

明朝是第一個在南京建都的大一統王朝。明初，朱元璋向全國征集10余萬工匠，聚居于城南織錦坊、顏料坊，銅作坊，鐵作坊、弓箭坊、鞍轡坊、銀作坊，踹布坊等18個坊以及剪子巷、船板巷、箍桶巷，染坊巷、胭脂巷、南傘巷、北傘巷、掃帚巷等小巷內，由此帶來商賈的云集和人口的猛增，帶來城南網巾市，絨莊街、綾莊巷，紗帽巷、扇骨營、香鋪營、糖坊廊，明瓦廊、估衣廊等密集的商市。

朱棣遷都以后，南京作為留都，其政治中心的地位不復存在，手工業和商業卻更為迅猛地發展起來。明中晚期，以南京為中心的江南經濟極度繁榮，江南士大夫文化蔚成體系。南京的文化形態，從明前期皇家文化主導轉向明中晚期士大夫文化與市民文化、商人文化交融混雜；南京的建筑形態，也從明前期以皇室建筑為主導，以手工作坊和商市為基墊轉向明中晚期民用建筑成為主導性的建筑形式。民用建筑不再推崇王者氣勢，而追求實用和舒適，商賈大戶的大型宅院如“九十九間半”者，在城南拔地而起，士大夫建造園林居所也蔚成風氣。南京老城街坊民居園林的基本格局在明一代奠定。

清代，南京仍然是富甲一方的東南重鎮，康熙，乾隆兩朝皇帝各六次南巡，南北人口在這里匯集。北方文化與南方文化、官方文化與民間文化在這里交融碰撞，有清一代的文學名著《桃花扇》、《紅樓夢》、《儒林外史》，都以南京為背景創作，宮殿，陵寢、寺廟、園林，府衙，會館、民居等各類建筑在這里蔚成大觀，南京建筑的兼容性格于清代真正形成。

明清街巷和尚存民居是南京原住居民生活方式和生活智慧的歷史見證，是南京作為古城活著的歷史。會館、祠堂、書院、府衙等民用建筑，則是古代民居的精致化擴大化。如果說南京明清民用建筑雖有商賈文化和士大夫文化的滲入，總體仍然是江南平民本色，南京園林則集中代表了江南士大夫文化，而南京殿式建筑代表的是封建社會后期皇家建筑樣式：寺廟又是宮殿、園林和民居藝術的混合。

利瑪竇在《利瑪竇中國札記》中說：“在中國人看來，論秀麗和雄偉，南京這座城市超過世上所有其他的城市，而且在這方面，確實或許很少有其他城市可以與它匹敵或勝過它。它真的到處都是殿、廟、塔、橋……有廣闊的園林，山和樹林，相間著湖泊”。南京的園林處處表現出南方士子細致的生活追求、深厚的藝術修養和天人合一的宇宙觀。并且正如利瑪竇所說，南京的園林依山靠水，天人相融。它沒有皇家園林的繁縟，而有皇家園林的開敞大氣，沒有蘇州私家園林的寒儉，而有蘇州私家園林的雅致。那些空間的變化、疊石的精巧自不必說。得大江之助，以鐘山為屏，古城墻為帶，則非人力所能仿效一二。

南京民用建筑是南京人在歷經滄桑劫難之后的積淀與改變，建筑造型秀氣不乏大氣，布局雖然開敞亦有變化，雕飾精美而不浮華，工細又兼洗練。兼容南北，平民本色，當為南京明清主流建筑形式——民用建筑的根本特色。

昔日的南京既似北京，擁有雄偉的城墻、壯麗的宮殿；又似蘇杭，以粉墻黛瓦、小橋流水勾勒出雅致的江南風韻。然而歷經太平天國運動和抗日戰爭，南京歷史上諸多宮殿，壇廟皆已消失。

在南京2500年的建城史中，城市有過多次巨變。公元589年隋滅陳后，隋文帝下令將六朝城闕宮殿拆毀，并“蕩平耘耕”。目前南京老城的傳統民居集中于城南，早在1000年前的南唐，這里就形成了今天的街市輪廓，更在宋元明清發展成為南京人口最密集、經濟最發達、文化最繁榮的地區，有的地名從六朝、南唐、宋元沿用至今。

這些多進穿堂式的清代中晚期住宅，廳堂規整，外觀樸實，高大的馬頭山墻廓出街巷之美，數以百計的古井、古樹、古橋散落其間。舊時秦淮金粉薈萃，槳聲燈影，為文人墨客詠嘆。唐代詩人杜牧在此留下千古絕唱：“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然而成片成片的老街坊在近十多年大規模改造中迅速消失，目前僅在中華門以內的秦淮河兩岸，也即門東、門西地區有少量遺存。南京老城中，以民國建筑文脈清晰，城南街坊已經支離破碎，明清民用建筑只剩下吉光片羽。其實多少浩繁卷佚、美妙詞章都無法替代歷史文物、古建筑、古遺址、金石、陶瓷、書畫……這些實物的說話。

一座古建筑，一處古遺址或是一件其他的歷史文物，它們的主人在這里曾經發生過的事都已隨時間煙消云散。然而我們還可以從這些遺跡里，追憶當時。有人說建筑本身就是一本刻著歲月的書。我們在它身上看到那些塵埃散盡的歷史故事，而當所有歌曲和傳說都開始緘默的時候，只有建筑，它還在說話，直到文明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