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集·去河邊讀書

西 可

落 日

崖畔上，直立著

一棵只有半片黃葉的

向日葵

十二個時辰的記憶

子彈的速度

擊滅所有的路燈

世上最古老的婚禮

我看到淚流滿面的新娘

被魔鬼搶走

去河邊讀書

一個美麗的女孩

在河邊讀詩

這里是河水流過的地方

這里是我讀詩的地方

我和河邊女孩相對而坐

看著河水流去的方向

仿佛一個世紀

樹林深處

跑出來一群綠眼睛的強盜

仿佛我遠在彼岸

看著絕望的女孩

消失在河邊的樹林中

一個黃昏

一個世紀

我不忍離去

不忍離開河水咆哮的地方

一次戀愛的痕跡

穿過一段時間之后，空地上

堆放著向日葵

是什么力量讓它們堆在一起呢

雨中，一群少年用力砍伐

翠綠的向日葵

我已經無法寫下“熱愛”這個詞

如果是過去，是昨天

我會用自己的手臂為她遮攔

雨 或者橫飛的刀痕

但是，今天我只是聞到向日葵的氣息

好好勞動

我要好好勞動，放下書本

拿起皮鞭

趕著牛拉著犁在田野里翻土

在一個夏日的正午

聽聽蟬鳴的叫聲

父親反復擦汗，在山上割草

熱得大口喘氣的聲音

我戴著草帽

給牛喂草，飲水，趕蠅

梳理被皮鞭擊打而起皺的毛色

這是麥收后的第一個伏天

我一個人在田地里

我想找回一些田鼠偷走的麥粒

回家去吃母親做好的晚飯

鐮 刀

露珠和鐮刀一樣冰涼

站在草尖上

看著我和父親從田里走過

有時候早晨，有時候中午

有時候傍晚都能聽到

鄰居女兒的歌聲

還有奔跑的老虎

這只已經馴服的猛獸

在跑，披星戴月

我可能手持鐮刀割麥子

趕著牛用碌碡碾場

用麻袋裝上曬干的新麥子

母親在熬杏茶

我去地頭胡子蔓上摘胡花

躺在杏樹底下乘涼

太陽在流汗

田地在流汗

我也在流汗

只有鐮刀還是那么冰涼

風中牛羊

沿河而去的小路

連接著已經坍塌的烽火臺

牛羊在草地上吃草

在空曠的黃昏

牧人的腳步是緩慢的

這只是一個黃昏

穿過一望無際的沙丘

我看到了他們

天空，烏云，草地，牛羊

我們一起往回走

不僅僅是為了吃飽肚子

我還看到了烽火臺

也許我們都走得太遠了

聽到遠去的羌笛

和歷史深處北風的嘶鳴

這也是一個常識

天，要黑了

我們懂得回家

頭 巾

多么單調的空間

用頭巾包裹

偶爾也會有花的香氣

像雨傘下純潔的眼神

一晃而過

我把記憶拿在手上

有時突然想起

鄰居家的小女兒

出嫁的情景

用頭巾包著自己的臉

她肯定想起了什么

她的肩頭一直在哆嗦

我心里輕輕一動

多少年了

還記著那頭巾的顏色

河流在奔跑

流動的明亮的沙丘

耀眼的金屬的碎片

抑或是蚊群，食人蟻群

在原野上奔跑

我不會說出地點、名字

兩個人的約會

樹的俊俏的身影

玫瑰的顏色

抑或是汗、香煙和自己的體味

我僅僅是我自己的畫筆

在天空反復涂抹凡高的烏鴉

或者深秋季節的葵

我不會去割自己的耳朵

耳朵自己也會自殺

如同大街上一輛飛馳而過的汽車

用手描描自己的睫毛

反光鏡沾滿泥巴

我還沒走，下一個收費站

燈光通明

城市的背影

來客無需登記。陌生的呼吸

從不說出。兩只腳的重量

走在城市的街上

公交車喘著粗氣，從不回頭

我把我放在預定的房間

聽新聞，看電視，上網聊天

或者站在窗前看著

醉酒的青年人大街上搖擺

路燈睜著眼，行同路人

多少年了

我走在這條大街上

上班，下班，接送兒子

我并不認識更多的人

只記得幾個熟知的朋友

偶爾聚在一起

喝酒，吃飯，唱歌或者洗腳

還有幾個外地寫詩的朋友

總是一個人來

一個人去。夜里常常打來電話

訴說自己的遭遇和作品

有時會有意外的事情發生

一個朋友去了外地。一個朋友

突然自殺了

然后，熟知的人把他埋葬

有一段時間，夜晚我會做夢

和許多死去的親人朋友喝酒，吃飯

也許我們一樣寂寞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也想起我

酒 后

這樣的時間到底有多少

我給某人打電話

告訴她：我喝醉酒了

以及許多喝酒的理由

這也是一次經歷

我和我的家人

置換一些衣服

日復一日地注視：那些掉色的家具

巷子里鄰居回家了。行色匆匆

我回憶和他們的一些交往

曾經爭吵，生氣

但最后都握手言和

我要告訴你什么呢

一年之中曾經逮住過幾只小鳥

然后它們都飛了

不知道現在去了哪里

這個夜晚就是這么度過的

我突然感到無限傷感

多年的漂泊

為什么只有醉酒才能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