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一個沉痛的警誡

趙長天 撰稿

你聽說過“六個人人有”嗎？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即將取得勝利、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武裝力量正式命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時候，毛澤東主席親自提出這個政治口號:“人人有地種、有糧吃、有衣穿、有屋住、有工做、有書讀?！痹诤荛L時間里，這個口號沒有被強調，我們甚至都沒有聽說過“六個人人有”這個說法。在話劇《黎明·1949》中，我們看到了這個口號是怎么來的。

9月25日晚上，我與編劇谷白等作家朋友一起觀看了大型歷史詩劇《黎明·1949》的彩排，因為不是正式演出，場子里沒有坐滿，但氣氛卻是熱烈的、充沛的，劇情相當緊湊，一氣呵成，留下的回想空間十分巨大。這部戲與眾多同類題材的作品相比，不滿足于再現1949年中國革命勝利的具體事件，更不是去編撰一個好看的戲劇性的故事，而是在還原這場歷史巨變的同時，追溯并思考中國共產黨取得勝利的歷史必然性，以及在60多年后的今天，對當代中國人的啟示。

谷白是個善于結構戲劇故事的作家。由他編劇的曾經獲得“五個一工程獎”和華表獎優秀故事片的電影《鄧小平1928》把一個革命歷史題材，用驚險片的樣式來生動表現，獲得了巨大成功?！陡呖?977》則把平民、知青的普通生活演繹得莊嚴大氣，催人淚下。但是在《黎明·1949》中，他卻有意淡化了劇本的故事性。他在查閱了大量歷史文獻后意識到，這樣一個改天換地的巨變在歷史上的地位和意義，再精彩曲折的故事也無法承擔。

劇本的視角非常獨特。它選取了1948年12月30日這一天，中國共產黨的領袖毛澤東在西柏坡，中國國民黨的領袖蔣介石在南京，他們分別準備撰寫《新年獻詞》和《元旦文告》。共產黨和國民黨是辛亥革命以后登上歷史舞臺的中國兩大政治勢力。從當時倒溯20年，共產黨在國民黨的屠刀下，力量還微不足道；倒溯10年，抗日戰爭中的共產黨的武裝力量，也不能與掌握著全部國家機器的國民黨的政府軍相匹敵。直到3年前，內戰剛剛爆發的時候，國共雙方依然力量懸殊。而到了1948年12月30日，遼沈戰役已經結束，平津、淮海兩大戰役也勝利在望；短短3年，歷史天平發生了包括以毛澤東為首的共產黨人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估計到的傾斜。這是為什么？

此劇截取了歷史的一個精彩片斷，展現了1948年12月30日，在淮海戰役的緊張關頭，勝券在握的毛澤東所關注的，主要不是前線的戰爭局勢，而是后方正在熱火朝天進行中的土改。劇本告訴我們，解放戰爭的勝利，根本原因是實現了土改。共產黨給了農民土地，農民就愿意為共產黨打天下，保衛自己的家園與土地。土改，為共產黨打仗買了單。而土改這件事，在當時只有共產黨能夠做，因為農民是中國共產黨的主要階級基礎。蔣介石即便想土改，在當時也做不到，因為國民黨的階級基礎是地主官僚。所以，1949年的勝利，就是一個歷史的必然。

更有價值的是，劇本進一步指出，土改不僅僅是為了打仗取勝，土改本身就是共產黨革命的初始目的。任弼時在劇中對毛岸英說：“口號里的這六個‘人人有，是你爸爸親筆加上的。主席在審定準備以人民解放軍名義公布的五十二條政治口號的時候，一共補充了十五條。我以為，六十七條口號的核心、靈魂就是這條‘人人有地種、有糧吃、有衣穿、有屋住、有工做、有書讀。主席讓人民解放軍在稱自己為人民的解放軍的第一天就喊出它，并要求全軍指戰員‘講解牢記，認真實行，所到之處還必須廣為書寫、張貼、印發、宣講，就是要讓全體中國人、全世界都完全了解，我們共產黨革命、打仗為的是什么。”

共產黨革命、打仗為的是什么？為的是人民。那么，共產黨執政、搞建設、搞改革開放為的是什么？一句話，就是為人民謀福祉。只有全心全意為人民，這個政權才能得到人民的擁護，才可能長治久安，否則，1949年回天無力的蔣介石，就會是前車之鑒。谷白在同一時間的兩個空間，以穿越的藝術手段，分別表現歷史轉折關頭兩位領袖人物，這個構思的深意，正在于此。

這，就是這部戲的強烈的現實意義。

一個執政了60多年的黨，對自己當初的勝利，應該有更加成熟和理性的認識；并且通過回顧歷史來進一步深刻思考在取得了政權以后，在通過改革開放獲取了經濟建設的巨大成就以后，在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一個舉足輕重的大國以后中國共產黨的歷史責任。

什么是執政的合法性？無論什么國家，它的政權的合法性，就在于能代表大多數人的利益。是否代表大多數人的利益，不是靠口頭說，而是看怎么做，看行動。在1949年的時候，中國共產黨和眾多民主黨派合作，推翻了腐敗的國民黨政府，就是代表了大多數人民的愿望。在取得政權以后，恢復經濟，建立我們自己的工業體系和國防體系，使中國真正在世界上站起來，也是代表了大多數人民的愿望。十年動亂后的30年來，我們順應民意與世界潮流，實行改革開放，大力發展經濟，切切實實地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壯大了國力，同樣代表了大多數人民的愿望。但是，在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也出現了很多問題，比如嚴重的腐敗和兩極分化，而這些問題，恰恰就是因為偏離了“人人有地種、有糧吃、有衣穿、有屋住、有工做、有書讀”這個根本宗旨。不要說隨著物質條件的改變，我們應該實現更高水平上的“六個有”，就是從字面上理解，我們目前也還沒有做到人人“有屋住、有工做、有書讀”啊！如果不面對現有的問題，如果不是真正地、切實有效地貫徹執行黨中央提出的“以人為本、執政為民”的方針，任由這些腐敗現象發展下去，政權的性質就會發生變化，執政的合法性，也就真的會成為嚴重的問題。

在紀念中國共產黨建黨90周年，辛亥革命100周年之際，上海市作家協會與上海戲劇學院合作，由著名導演熊源偉執導，《黎明·1949》將隆重上演。著名演員孫飛虎在闊別舞臺20多年后又重登舞臺出演蔣介石，在劇中的精彩表現博得了熱烈的掌聲，真切地反映了蔣介石對政權高度腐敗之后無可奈何的心態，特別是在蔣經國赴上海打老虎之前，一句操作性的話也沒有，只送了一塊手帕，而這塊手帕最后隨著蔣經國的受挫回來述職，擦拭的卻是蔣介石咳出的怨氣和急氣（也可想象為咯血），這神來之筆，不僅體現了編劇的功力，也體現了演員的功力。而最后，毛澤東與蔣介石的對話，也于虛擬之中獲得了高度的藝術真實，辭鋒對決的話題，關乎民生，關乎民主，關乎監督，關乎民心，其實也是對當下現實的強烈警示！另外據說，在劇本完成后，姜文聞訊后也表示很想演“這一個”毛澤東，后因檔期未能如愿，但這一切都說明“六個人人有”的巨大感召力，激發出了藝術家的澎湃的創作激情。

我相信這部優秀的話劇會在觀眾的心中引起久久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