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裝卸工

張正祥

大 活 兒

有個姓孫的裝卸工，卸水泥很有一手，人稱“孫一手”，稱得上是金牌裝卸工。

這天，孫一手在水泥廠蹲點。突然，一輛卡車停在門口響起了喇叭。那車滿載著水泥，此時響喇叭，說明要找裝卸工。所以有好幾幫子裝卸工“呼啦”一下圍到了大車前。

孫一手卻只抬頭瞅了一眼，便事不關己般地坐下了。

開車的是個戴著太陽鏡的胖子，他在人群里掃了一圈，說：“我找孫一手！”

眾人一聽是找孫一手的，便知沒戲了，無精打采地散開了。此時，孫一手才懶洋洋地起身，向胖子招了招手，與胖子一照面，他不由一怔：這個人咋這么面熟呢？

胖子說：“孫師傅，我可是慕名而來，無論如何你得幫兄弟一把！”

“好說！”孫一手實在想不起在哪見過他，也懶得再想。他料定胖子是熟人介紹來的，知道規矩，便往車上瞅了一眼，問道，“多少噸？”

胖子猶豫了一下，說：“50噸！”

孫一手聽了，臉上雖不動聲色，心里卻樂開了花：又是一趟大活兒！便接著問：“往哪兒卸？”

“太浩！”

“太浩”是個外地的建筑公司，孫一手沒少給他們卸水泥，心里有數，便痛快地接下了這單活兒。于是，他馬上給他的搭檔虎子打起了電話。虎子是個新手，他跟著孫一手都卸了好幾次水泥了，還沒摸出一點門道。孫一手沒見過這號笨人，與虎子配合得不應手，每當這個時候，他便總想起一個人，誰？他十年前的一個搭檔，叫王三。

王三是孫一手搭檔中腦子最活的一個，雖然他和孫一手意見不合，最后負氣離開了。但孫一手對他一直念念不忘，有時候還在念叨：那小子不知道現在在干啥？

虎子很快來了，兩人上了車，孫一手覺得有些事得讓虎子提前知道，免得這愣頭小子到時候壞事。他還沒開口，胖子倒先說話了：“孫師傅，咱可得說準了，50噸可一包都不能少啊！”

孫一手微微一笑，說：“放心好了，這一大車水泥，夾5噸那是小菜一碟！”

這時，坐在一旁的虎子聽不懂了，問道：“孫叔，夾啥5噸啊？”

孫一手覺得機會來了，問虎子：“虎子，你知道啥叫‘夾包嗎？”他見虎子一臉茫然，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夾包”，其實就是以少充多。具體怎么夾呢？這就要看裝卸工的手段，他們常用的方法是“擠包”和“蓋帽”。所謂“擠包”，就是在碼坨的時候把水泥包擠一擠，讓它鼓起來，這樣，9包的坨就和10包的一樣高，不就夾出了一包水泥嗎？“蓋帽”比“擠包”還要狠，干脆就在中間留個檔，少碼一坨，然后在最頂上蓋一包水泥，以1頂10，那樣卸出來的水泥，從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其實是中空的，就相當于一個“陷馬坑”。

胖子的這車水泥說是50噸，孫一手一瞅便知道少10噸。10噸不是小數目，靠“擠包”是擠不出來的，必須得用“蓋帽”。

孫一手之所以大名鼎鼎，就是有這一手絕活。當然，他就是靠這個吃飯的，請他的人自然知道規矩，到時候少不了分他一杯羹。

虎子聽后皺起了眉頭，說：“少那么多水泥，人家難道就發現不了？”

“發現不了！”孫一手大發經驗之談，“你還不清楚工地上那些保管，咱卸完車，他們就只查一下坨，只要坨不少就開單，誰會吃飽了沒事扒開看？”

虎子就是笨，還是追問說：“那人家用水泥的時候不就全發現了？”

孫一手有些煩了，說：“虎子，你就別問那么多了，來日方長，時候到了你就明白啦……”其實孫一手還留了一手，那可是他的看家本領，不到自己動不了的時候，他是不會輕易傳給別人的。

“師傅說得對！”胖子突然插話道，“小伙子，多學著點吧，孫師傅要是沒這手藝，我放著那么多裝卸工不找，偏找他干啥？”

虎子遲疑了一會兒，說：“可是叔，這、這不就是偷嗎？”

“偷啥呀？”一聽這話，孫一手臉上掛不住了。他看了一眼胖子，見他似乎并不介意，于是責怪道，“你這孩子咋這么死心眼？有你這么說話的嗎？水泥我們又沒拿走一包，這咋能叫偷呢？”

虎子可不這么想，堅持說：“這就是偷，這活我不干，要干你自己干！”

孫一手氣得說不出話來。說實在的，干這些年裝卸，孫一手還從沒讓雇主失望過。他說了半天好話，可虎子卻雷打不動，還是那句話：不干，要干你自己干！

不過，姜還是老的辣，孫一手眼珠子一轉，朝胖子使了個眼色后，對虎子說：“那好吧，咱不夾包了還不行嗎……”

有 麻 煩

之后，孫一手等人到了工地，他打開車幫，向保管問清楚卸的方位后，便把虎子支上車，說：“你在車上拖鉤，我來卸！”其實，包還是要夾的，只不過不讓虎子發現罷了。

水泥很重，用手肯定是拽不動的，所以，裝卸工都有一對鋼筋鉤，一般都是一個人用鋼筋鉤將水泥袋拖到車沿，另一個人在下面碼坨。憑孫一手的手藝，別說是虎子這個“菜鳥”，就是工地上的保管守著，包他還是照夾。虎子在車上拖鉤，累得滿頭大汗，哪發現得了車下的貓膩？

活干得很順暢，孫一手一邊卸一邊夾包，果然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卸到一半的時候，保管興許是不放心，竟突然來視察了。

這也難不倒孫一手，兵來將擋，人來灰掩，他便使出了自己屢試不爽的一招—放煙霧彈。他搬起水泥包，重重地扔到地上，頓時灰煙四起，那保管還沒到近前，便捂著鼻子躲開了……

卸完車，孫一手自己點了點數，橫10坨，豎10排，正好50噸。另外，他還特意多出了兩包，這也是他的一貫做法：明明是少了你的水泥，還要讓你覺得占了便宜。

見灰煙散盡，保管才來查數。此時，孫一手撲打撲打身上的灰，邊抽煙邊乜斜著眼瞅著。

保管點完數，發現多了兩包，說：“咦？怎么會多兩包呢？”

孫一手打著哈哈道：“常事，可能是水泥廠裝多了，多了也給你卸下車，咱可不貪這小便宜！”

“哦，是這樣啊！”保管點點頭，突然一本正經道，“能多就能少，那少了怎么辦？”

“怎么可能少呢？”孫一手指著碼得整整齊齊的水泥坨，信誓旦旦地說，“你就放心吧，少不了，少一包都算我的！”

但保管卻像是不信他的話，遲遲不肯開單。

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孫一手決定反其道而行之。于是，他故意埋怨道：“我卸的時候你就應該看著，難不成你想讓我把坨扒開不成？”他料定保管也不會這么做，這么大一車水泥卸地下了，哪那么容易說扒開就扒開？

不料，保管聽了他的話，似笑非笑道：“那咱就扒開看看？”說著，竟真的像是找人去了。

此時，虎子才發現自己上當了，一把拉過孫一手，緊張道：“叔，你可把我害了，咱這可是犯法啊？”孫一手也沒想到會碰上這樣一個難纏鬼！不過，他倒顯得很鎮定，冷笑一聲對虎子說：“放心，沒事，讓他們扒吧！看他們扒開之后怎么收場……”

不多時，保管來了，他沒找人來，竟開來了一臺推土機！

虎子見他們要動真格的，愈加緊張，說：“叔，還是認了吧，咱是出苦力的，人家不會把咱怎樣，現在認了還來得及！”

但孫一手卻不這么想，他看到那臺推土機，卻像吃了定心丸一樣，說：“沒事，讓他們扒吧！”

保管把推土機開到水泥坨前，說：“老師傅，我可真要扒了？”

“扒吧！”孫一手擺擺手，無所謂地說，“我還是那句話，少一包都算我的！”

保管一笑，竟真的揚起大鏟，將推土機慢慢開向水泥坨。

就在這關頭，突然有人大叫一聲：“慢著—”孫一手回頭一看，竟然是胖子！

老 搭 檔

胖子從車上跳下來，來到水泥坨前，對保管說：“別扒了，扒了你也數不出來！”

孫一手一聽這話，不由大吃一驚。他不明白：他現在和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咋能說這種話呢？

胖子沒有理會孫一手，竟滔滔不絕道：“原因很簡單，只要你動了第一排，所有的坨就會一排壓一排地跟著倒，人搬都會這樣，何況用推土機？那時，坨已不成坨了，你們還怎么查數？”說著看了一眼孫一手，“這樣高超的手藝在十年前我就見識過，沒想到今天還能看到！”

聽到這番話，孫一手吃驚得瞪大眼睛，結結巴巴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胖子摘下眼鏡，笑道：“孫哥，沒想到只過了十年，你就認不出我了？”

孫一手一怔，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顫聲道：“你、你、你是王三？”

原來，王三當年就是因為不愿意“夾包”，才與孫一手分道揚鑣的。之后，他沒再干裝卸，而是找了一幫子人，搞起了工程，沒想到生意越做越大，最后成立了建筑公司，正是“太浩”公司。當他聽說水泥廠門口有個“孫一手”時，便想到他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昔日的搭檔，于是才有了今天的事。其實，王三今日此舉并沒有惡意，他一是想見見故人，二是想提醒孫一手趕緊收手。

此時，孫一手的臉早漲成了醬紫色，羞愧得無地自容。同是裝卸工，王三成了大老板，而他卻還在原地踏步。

王三上前緊握住孫一手的雙手，說：“孫哥，到我這里來做吧！”

這時，孫一手卻慢慢抽出手，說道：“你有心我也沒臉！”說著拉過虎子，“虎子，你就跟著王老板吧，你是一個實在人，跟著我會耽誤了你！”說罷，掉頭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