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虹飛
做記者純屬偶然。2003年的10月,一個朋友受命奔走于《新京報》之創刊,邀請我給文化版寫專欄。后來文化副刊的負責人說,何不來做記者呢?
這個我真是沒想過。但是那時我剛離開學校.在一個國營出版社不知所云地做校對,混日子。我就去面試了。問:你可有報紙經驗?答曰:無。但還是做了記者,專門寫人物專訪。
我雖然在學校輔修過一些人大老師親授的新聞課,也假裝訓練過倒三角體和“5W”,而后來清華的傳播學院也是發揚光大,令人始料不及,我卻沒有得到它的真傳。
非常幸運的是,我第一個采訪對象,是前三聯書店的總經理沈昌文。沈公風趣幽默,人也和藹,用舊上海的派頭,叫我“吳小姐”,但我還是緊張得有些哆嗦。打開錄音筆,沈公滔滔不絕地講了四個小時,我還在美術館街蹭了他一頓飯。回去一整理,叫“不良老年懺悔錄”,這便是《新京報》創刊第一期“個人史”的開篇文章。紅白戀人的事情都寫上了,八卦得很,而大家都贊賞沈公之放肆大膽。
我因為容易慌張,經常口不擇言。比方說,和艾未未聊天,就問,艾青是你爸爸吧?他就有些譏諷地說,他其實是我舅舅。我竟然就沒頭沒腦地說,哦.我一直以為他是你爸爸。
但他還是沒有記恨于我,率領大隊人馬來看我們樂隊的演出,一口氣買了我20張碟,甩出四張大團結來。我要打折給他,他都是不肯。于是我大熱天地背著樂隊的盤送給他,走在路上.跟一個倒賣光盤的人似的。他還擔心地發短信說:不要賣掉呀!
對我而言,事前的準備要花不少精力,必須了解他們,他們才會覺得自己被尊重,被了解,才能進一步讓他們愿意跟你講他的事情。而某些人,你要提前一個月,去耐心地說服他接受采訪.如賈平凹,電話中他的口音我有些聽不大懂,他就說,你看,我說話你都聽不懂,怎么采訪呢?我就被難倒了。他甚至不收E-MAIL,我只有親手給他寫信,寫了四頁紙,實實在在地,也沒有奉承之意,貼上郵票寄到西安,為了體現自己和報社的誠意。到后來我真的去了西安采訪他,他卻還記得我那些手寫的信。
建筑師陳志華——后者在學界,也是屬于另類和低調人物,卻很受推崇。他寫過《北窗雜記》、《歐洲古代建筑二十講》,風骨清朗,情理俱在.深得學生的尊重。十年來他為保護中國的鄉土建筑不留余力地下鄉勘測調研,其苦心,令人感動。對于歷史的不公正,他始終有著悲憤之心。但是我想.對于歷史中卑微的個體,我們實際上,已經做不到真正的關心。
后來報紙所登出的,因廣告占了版面.有過刪節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語,而全版的版本,被了解陳志華的人迅速轉載,當成是還原得最好的資料之一。我還是有些欣慰,能夠為他做一些保留的工作。
我并非人情練達之人,訪談沒有什么寒喧.電只是提些職務性的問題。有時東拉西扯,倒是令一些受訪者有些疑惑呢!
我給第一本訪談錄取這樣一個名字:這個世界好些了嗎?
當別人慢慢忽視了你的原來身份,而一個記者的身份慢慢浮現,沒有經過經營的人生,慢慢呈現你沒有預想的景象,這個時候,你有什么資格悲天憫人呢?因為懂得寂寞,所以更憐惜別人的才華;因為承擔過誤解,所以會更努力去貼近他人原意。不過是盡人力,知天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