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通人性的狗

曹茂

大毛在街邊開了家超市，為了防賊，還養(yǎng)了條狗叫阿黃。這阿黃頗通人性，機(jī)靈異常。前些天，阿黃剛下了一窩幼崽，大毛只留下了一只，其余的全都送了人。

這天清早，大毛正在看店，突然聽見街上人聲鼎沸，出門一看，不遠(yuǎn)處圍了一群人。只見一個光頭正捂著額頭，站在路中央叫嚷：“娘的，這是誰家的狗？害老子摔了一跤！”

大毛低頭一看，這不是自家的阿黃嘛，此時(shí)，它正躺在地上，一條后腿好像斷了。大毛跟路人一打聽，原來，剛才光頭正騎著摩托車，阿黃冷不丁從邊上躥了出來，光頭躲閃不及便撞上了。所幸他只是擦破了點(diǎn)皮，可手上那塊價(jià)值上萬元的名表卻摔壞了。

光頭心疼地揀起名表，氣急敗壞地問：“這是誰家的狗？它主人得賠錢！”大毛見狀，一邊朝后躲，一邊朝幾個街坊努嘴。大伙兒都是熟人，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誰愿這個渾水？更何況，那光頭是外地人。見眾人不吱聲，光頭立馬打電話報(bào)了警。

幾分鐘后，民警匆匆趕來了，可問了一圈也沒什么結(jié)果。民警無奈地說，這事只能備案慢慢查，然后就走了。誰知，光頭特別較真，氣憤地說：“那我自己解決！”說罷，又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兩個朋友拖著條碗口粗的鐵鏈趕來了。

光頭指了指阿黃，恨恨地說：“給我拴上，老子就在這兒等，啥也不給它吃，看它主人心不心疼？”說完，就把受傷的阿黃拴在了街邊的石柱上。然后，光頭他們就在對面的飯館一邊喝酒，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阿黃曬日頭。

看到這里，大毛趕緊跑回家叮囑媳婦千萬別認(rèn)賬，還警告六歲大的兒子小毛，千萬別去街上看阿黃，否則家里要賠很多錢。小毛點(diǎn)了點(diǎn)頭。

當(dāng)天，光頭在飯館坐到了天黑。到了晚上，他干脆鋪了張涼席，席地而臥。街坊們紛紛搖頭，這光頭真難纏，大毛可咋辦呢？

此時(shí)，大毛正在家看電視，媳婦心疼地說：“天都黑了，要不我偷偷給阿黃送幾根骨頭去吧？畢竟，它跟了咱們七八年了。”

大毛瞪了她一眼，說：“真是婦人之仁！光頭正守株待兔等你上套呢。一萬塊呀，我可舍不得。”頓時(shí)，媳婦不吱聲了。

第二天清早，大毛開車去進(jìn)貨，拴著阿黃的地方是他必經(jīng)之路。遠(yuǎn)遠(yuǎn)地，大毛就看見光頭又坐在飯館里喝酒，大毛想快點(diǎn)離開，不料，前面一輛大卡車突然橫在馬路當(dāng)中。巧的是，大毛停車的位置就在阿黃旁邊。

才過了一個晚上，阿黃明顯憔悴了，一條后腿耷拉著，滿眼都是哀傷。大毛看在眼里，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這時(shí)，阿黃看見了車上的大毛，兩眼放光，“汪”地輕輕叫了一聲。光頭依稀聽見了聲響，站起身朝這邊張望。

大毛嚇壞了，生怕阿黃跟自己表現(xiàn)出更多的親近。奇怪的是，阿黃看了看大毛，又回頭看了看光頭，立刻安靜地趴了下來，再也不吭聲了。大毛長舒了一口氣，這阿黃真是聰明絕頂，竟然能猜透主人的心思。光頭見沒什么動靜，又坐下喝酒了。

很快，大卡車開走了，大毛飛也似的開車跑了。

進(jìn)完貨，大毛又從原路返回，阿黃看見后，果然沒再吱聲，就像看見陌生人一樣。

回到家后，大毛得意地說：“阿黃簡直太聰明了，真不愧是咱家養(yǎng)的，以后不用繞道走了。”

媳婦也是連連稱奇：“嗯，等過幾天，那光頭找不到債主，估計(jì)也就消停了！”

于是，大毛夫婦上街再也不用心驚膽戰(zhàn)了，他們甚至可以像陌生人一樣，大大方方地去瞅拴在石柱上的阿黃。阿黃也一遍遍地看著他們，神情越來越失落，這樣的變化，只有大毛夫婦才看得懂。

到了中午，太陽愈加地強(qiáng)烈，光頭繼續(xù)坐在飯館里喝酒，始終沒有走的樣子。再看阿黃，被曬得直吐舌頭，后腿的傷口開始化膿，引得蒼蠅到處亂飛。可是，誰也不敢上前送吃的。

這時(shí)，大毛的兒子小毛獨(dú)自上街玩耍。不知不覺，他來到了阿黃旁邊。阿黃看見小毛，眼中流露出了欣喜。但是，當(dāng)它看見小毛兩手空空時(shí)，又沮喪地耷拉下腦袋。

小毛看了看阿黃，匆匆跑了。可沒跑出多遠(yuǎn)，遇上了隔壁包子店的李老板。這李老板平時(shí)最喜歡和小毛逗樂，這會兒，趁小毛沒注意，突然摘走了他的帽子。小毛哭著上躥下跳地要拿回帽子，但李老板嘻嘻哈哈，愣是不給。

兩人正糾纏著，阿黃護(hù)主心切，立刻直起身子，憤怒地朝李老板叫了起來：“汪汪汪……”光頭聽到聲響，一個箭步從飯館沖了過來，望了望小毛，恍然大悟道：“哈哈，可逮住你了！”

這時(shí)，大毛聞訊趕了過來，護(hù)住兒子問：“你……你想干什么？”光頭得意地說：“整整一天一夜了，這畜生一聲也沒吭。剛才，你兒子跟別人搶帽子，這畜生竟然叫了起來，不用說，這條狗就是你家的！”

大毛愣了愣，爭辯道：“真好笑，叫幾聲就是我家的狗，這里滿大街的人，誰知道它朝誰叫？”光頭點(diǎn)點(diǎn)頭說：“行，老子現(xiàn)在松了鐵鏈，看它跟不跟你走？到時(shí)，你不認(rèn)也得認(rèn)！”說完就去開鎖。頓時(shí)，大毛摟住兒子，緊張得直冒汗。旁邊的人也全圍了上來。

奇怪的是，鐵鎖打開后，阿黃毫無反應(yīng)。光頭急了，猛踢了它一腳：“娘的，見到主人怎么不走啊！”催了半天，阿黃一動不動，甚至連看也不看大毛。這下，大毛的底氣足了，嚷道：“怎么，找不到狗主人想訛人啊？門都沒有！”說罷，拉著小毛頭也不回地溜了。光頭氣壞了，只好又將阿黃鎖了起來。

幾個街坊暗暗感嘆：嘿，這阿黃簡直成精了。看來，光頭徹底沒戲了。

就這樣，又過了大半天，阿黃的情況看起來越來越糟，它目光呆滯地趴在石柱下面，好半天才費(fèi)力地呼出一口氣。這樣四十幾度的高溫，換誰曬個半日，也不行了。

到了傍晚，阿黃的嘴里開始發(fā)出一種奇怪的聲音，聽起來滿腹期盼，又似乎帶著憂傷，聽得人心都碎了。光頭坐在小飯館，不停地回頭看阿黃，端起酒杯又放下，顯得心神不定。

突然，街那頭跑來一條小黃狗，肉乎乎的，和阿黃仿佛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小黃狗徑直朝阿黃撲了過去，含住它干癟的奶頭吮吸起來。可是，阿黃兩天沒進(jìn)食了，一點(diǎn)奶水也沒有。小黃狗吃不著奶水，著急地叫著。阿黃心疼不已，只能用發(fā)干的舌頭舔舔小黃狗。

見此情景，街坊們?nèi)珖松蟻怼９忸^也放下酒杯，跑過來興奮地說：“這下好了，待會兒看小黃狗往哪兒跑，就知道主人是誰了。”話音未落，小黃狗突然轉(zhuǎn)身，朝大毛的超市跑去。大毛一家三口也在人群中，見此情形，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此時(shí)，小黃狗在人群里不停地拱來拱去。突然，一個小孩嚇得哇哇大哭，大毛立刻有了主意，他抱起小孩，猛地踹了小黃狗一腳，嘴里罵道：“哪來的野狗，咬了小孩怎么辦？”

大毛那一腳太狠了，小黃狗被踢出足足七八米遠(yuǎn)，頭部撞在墻壁上，頓時(shí)鮮血四濺，癱在地上。眾人一陣驚呼。阿黃見幼崽喪命，撕扯著鐵鏈，凄慘地干嚎著，同時(shí)，目光兇狠地瞪著大毛。光頭也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再看看阿黃，已經(jīng)軟軟地癱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光頭嘆了口氣，說：“算了，看來你主人不心疼你，那一萬塊錢我不要了！”說罷，急忙跑去飯館，問老板要了一盆骨頭湯，放在阿黃面前，然后，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鐵鎖。誰知，餓了很久的阿黃竟然呆呆地盯著肉骨頭，一動也不動。

圍觀的人群紛紛指責(zé)道：“造孽呀，好好的一條狗，就這樣丟了性命……”

光頭滿臉羞愧，匆匆上車跑了。

光頭一走，小毛忍不住好奇地湊到阿黃跟前。突然，阿黃睜開眼睛，像餓狼一樣凌空撲了過去。那一撲，似乎凝聚了阿黃所有的力量，小毛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阿黃張開大嘴，露出了尖尖的利牙，作勢要咬。頓時(shí)，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毛夫婦嚇壞了，撕心裂肺地大喊：“阿黃……”阿黃抬起頭，呆呆地望了望大毛夫婦，又低頭看了看小毛。那一聲熟悉的呼喚，它已經(jīng)期待了好久，這一刻，終于聽到了。

過了一會兒，只見阿黃輕輕伸出舌頭，像剛才舔自己的幼崽一樣，替小毛舔了舔傷口，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