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波
“深圳一名腦死亡男子被摘取器官捐獻”,摘出心臟時仍在跳動,這條新聞引起很大關注。僅在網易,8月16日中午發出新聞,5個小時后評論就超過1.7萬人次。
如此踴躍的評論,應與“被摘取器官捐獻”這種被動語態的表達有關,“被”總與被迫、無奈聯系在一起。如果網站的標題是“深圳一名腦死亡男子器官救治多人”,人們的反應或許會平靜一些。
不過,將腦死亡與器官移植直接聯系,其實仍然是一件令人恐懼的事情。腦死亡是死亡,器官移植是實用。生死有界,不為是否有好處而移。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沒有人能夠說,因為變換死亡標準能產生某種現實好處,所以應當改變標準。
現在,人們一般認可心跳停止而不可恢復算是死亡。久已接受的東西,又會被認為是合乎自然的。以腦死亡替代心死亡,需要讓人接受的是一種死亡新定義,這一定義在生理學上確鑿可靠,毫無疑義。
相比于心死亡,判斷腦死亡需要更多的專業能力,只有專業人員依靠儀器才能作出確認,這就使死亡判斷不再能經常由普通人直觀地作出。由此,接受腦死亡,就是接受科學、接受專業人員、接受儀器的判斷,普通人被從這一領域逐出。這會造成內在的憂慮,并非不可理解。
生死判定,是生理或生物學判斷,緊隨這一判斷的,有倫理學、社會學、法學等關系的變化。一旦判斷為死亡,停止救治就不違倫理,人們與死者的現實社會關系消失,與人身有關的法律關系也進入清算階段。器官是緊缺資源,如果取自死者,并獲同意,符合道德;如果取自生者,那就涉及諸多法律問題,強取屬于犯罪,“經同意”也須甄別是誘騙還是真實同意,且法律不能認可人同意摘取足以使自己無法正常生存的器官。
腦死亡本身復雜?,F在世界上已有多種腦死亡標準,制定一套中國標準,不難,判斷操作上的復雜性也相當有限,但怎樣讓社會接受,這才是復雜之所在。再將腦死亡與器官移植聯系,這就使問題更形復雜,人們將懷疑確立腦死亡標準的目的。
腦死亡與器官移植沒有必然聯系,但確實將增加獲得器官的概率。贊成腦死亡,與同意捐獻器官,這是兩個獨立問題。一個同意死后捐獻器官的人,可能擔心自己未死就被摘取器官,可能擔心遺體不被尊重,可能擔心不被足夠積極地治療,可能擔心器官不被合理地使用或出售。器官分配考驗著社會的醫療公平,器官貿易更是當代世界的毒瘤,將腦死亡與器官移植聯系,加劇了社會的疑慮。
深圳這一例“被捐獻器官”的腦死亡案例,將腦死亡與捐獻器官直接聯系,構造了一個“心臟仍在跳動”就被摘取的震人場景?!靶呐K仍在跳動”,可以算是高質量器官,但因其聯系到另一個人的死亡,令人感受強烈。何況腦死亡標準本身尚存巨大的社會分歧,“心臟仍在跳動”可能使人對腦死亡形成“殘忍”的認識。
更嚴重的問題是,這一醫療行為缺乏法律依據。這個時代,醫生一定程度上擁有“判官”的地位,小至病假大至死亡,醫生都可以開具合法文書。然而,腦死亡立法在中國并未完成。這樣,深圳腦死亡案例中,被醫生判定為腦死亡并實施器官摘除的病人,可以說處于醫療意義上的死亡狀態,但他是否處于法律上認可的死亡狀態,就存在疑問。如果這樣的疑問不被消除,醫學的死亡定義與法律的死亡定義不相統一,各行其是,那就必然要引起醫生宣布腦死亡是否應當追究法律責任的問題。
“死亡文化”和“生命教育”已面臨變革。然而,在法律沒有作出改變的情況下,“腦死亡”是否將無視法律上的沖突,徑直而行,而法律也裝作沒有看見,從而將沖突掩蓋起來?
在中國,腦死亡診斷標準,會在器官移植的會議上披露,死亡標準與“用途”掛鉤到不避嫌疑。又有腦死亡推進者表示,對立法不抱任何幻想,“腦死亡立法不僅沒必要,而且也做不到”,并指責“中國的立法權掌握在非醫學專家的手上”。這很像是“醫學違法權”的宣告,但請問世界上什么地方的立法會由專家掌握而不交予民眾及其代議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