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炳凱
(河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辛亥革命與中國政治文化的轉型
鄭炳凱
(河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辛亥革命是中國走出傳統社會的一種方式,它促使中國政治文化的發展出現了轉型:從“主權在君”到“主權在民”,從“人治”到“法治”,從“地域型”和“依附型”到“參與型”,從“集權專制”到“民主共和”。
辛亥革命;政治文化;轉型
辛亥革命促使中國產生了亞洲第一個廢除君主世襲制度的國家——中華民國。對于辛亥革命的研究,國內外的學者主要偏重于辛亥革命時期的社會心理、社會思潮;孫中山“讓位”問題;辛亥革命中的政黨團體和會黨;辛亥革命與列強;辛亥革命的比較研究;辛亥革命的結局與影響等方面[1]。本文則從辛亥革命與中國政治文化轉型的角度作一新的學術思考。
政治文化明確地作為當代政治學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和專門的研究領域,是在20世紀50年代才開始的。1956年8月,美國著名政治學家加布里埃爾·A·阿爾蒙德在《比較政治體系》中,第一次提出了政治文化這一概念,并形成了一定的分析框架。他說:“每一個政治體系皆鑲嵌于某種對政治活動指向的特殊模式之中,我認為可把它叫做政治文化。”[2]1966年,他和小G·賓厄姆·鮑威爾在《比較政治學:體系、過程和政策》中,對“政治文化”的涵義和意義作了進一步的闡發和界定。他們認為:“政治文化是一個民族在特定時期流行的一套政治態度、信仰和感情。這個政治文化是由本民族的歷史和現在的社會、經濟、政治活動進程所形成。人們在過去的經歷中形成的態度類型對未來的政治行為有著重要的強制作用。政治文化影響各個擔任政治角色者的行為、他們的政治要求內容和對法律的反映。”[3]29他們并將政治文化分為體系文化、過程文化和政策文化。王邦佐等人在借鑒前人對政治文化各種定義的基礎之上,認為:“所謂政治文化,就是一個國家中的階級、民族和其他社會團體,以及這個國家中的成員,在一定的生產方式基礎上,于一定的經濟、政治和文化的歷史與現實的環境中形成的關于國家政治生活的政治心理傾向和政治價值取向的總和。”[4]332由此可知,辛亥革命在中國政治文化發展歷史進程中書寫下了輝煌篇章,引起了中國政治文化發展的轉型。
在傳統中國,皇帝是神靈與世俗的統一體。皇帝作為神圣的權威,被視為天子,奉天承運,替天行事。皇帝作為世俗的權威,操縱一切權力又凌駕于一切人之上。皇帝的權力既不可分割,也不可轉讓。可見,在傳統中國,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整個社會盛行“主權在君”的政治文化。
而辛亥革命后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則明確規定,“中華民國由中華人民組織之”,“中華民國之主權,屬于國民全體”[5]314。1912年1月2日修正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組織大綱》提出:“臨時大總統副總統由各省代表舉之。”[5]312孫中山早在1906年的《軍政府宣言》中就曾指出:“大總統由國民公舉”,“中國者,中國人之中國。”[6]78孫中山又言:“國家之本,在于人民。”[7]2中華民國的建立,標志著國家權力是人民之物,是社會公共之物,任何人、任何家族、任何集團不得私有、世襲和獨占。國家的治理是社會所有成員的共同事業,社會成員共同分享統治權,聯合執政,共同執政,正如孫中山所言,“中國之政治,中國人任之”[6]78。“政治主權在于人民,或直接以行使之,或間接以行使之,其在間接行使之時,為人民代表者或受人民之委托者只盡其能,不竊其權。予奪之自由仍在人民。”[8]373總之,中華民國的權威來自人民,是人民的授權、讓渡。
因此,中華民國的出現,標志著“主權在君”的政治文化被拋棄,而“主權在民”的政治文化則成為時代主流,凸顯了人民大眾在社會中的神圣地位。
傳統中國有法家、法律。但此“法”與西方不同,主要是以刑為手段的強制性命令。君主既有最高的立法權,又有最高的審判權。法由君主制定而被臣民遵行并被納入政治權力的控制之中,是君主實行統治的工具,而不是規范、制約君權的力量。傳統法治思想的本質特征,按史學家謝天佑先生的說法,就是“讓法在君主面前怯步:不是法治約束君主,而是君主獨攬法權;不是法大于君主,而是君主超乎法之上”[9]126。因此,傳統中國并不是“法治國家”,而是典型的“人治國家”,盛行的是“人治”的政治文化,而不是“法治”的。
辛亥革命創建了中華民國,在中國開始建立、培育“法治”的政治文化。“法治”的政治文化所依靠的權威主要來自于法律和章程明文規定的非人格化的權威——法律。法律是社會進行治理的依據并且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無論是領袖、官員,或者是普通民眾,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都要受到法律的制約和束縛。孫中山認為,憲法是國家的根本大法:“憲法是立國的基礎”[10]331,“憲法為國家根本大法,與國之存亡相始終”[10]400。“約法與國會,共和國之命脈也,脈不存,體將安托?”[11]281他強調必須依法治理國家,“一國之政事,依于憲法以行之”[12]298,“國家治亂一系于法”[10]349,“違反約法,則愿與國民共棄之”[11]284。他認為人民根據民意制定法律,“約法者,民國開創時國民真意之所發表”[11]284,“國會為法律本源”[10]349。孫中山還提出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一切政黨、團體及個人都應遵守法律并在法律范圍內活動的思想,“中華民國人民,一律平等”[5]314,“國中無論何人及何種勢力,均應納服于法律之下,不應在法律之外稍有活動”[13]235,“中華民國憲法,人人共守”[6]78,“總統不過國民公仆,當守憲法,從輿論”[7]110,“國會議員,不過國民之公仆,并非有何神圣,茍其瀆職,即須受法律之制裁”[13]645,“人人受此大法之支配”[10]265。可見,法律為中華民國的政治權威。這就凸出了法律在中華民國政治中的神圣地位。因此,辛亥革命在中國政治文化發展中的意義,最主要的是在于它使中國由“人治”的政治文化開始向“法治”的政治文化轉型,這是空前的大變化。
在傳統中國,國家政治事務是“肉食者謀之”,輿論封閉,言論、出版不自由,集會、結社、請愿不允許。人民大眾不知政治為何物,更不用說參與政治了。孫中山曾言,傳統社會“集會有禁,文字成獄,偶語棄市,是人民之集會自由、出版自由、思想自由皆已剝奪凈盡”[6]383。因此。傳統中國是一種“地域型”、“依附型”的政治文化。
《中華民國臨時約法》規定:“人民有言論、著作、刊行、集會、結社、信教等自由和請愿、陳訴、任官、考試、選舉和被選舉等權利。”[5]314―315針對臨時政府頒布的《暫行報律》,孫中山說:“言論自由,各國憲法所重,善從惡改,古人以為常師,自非專制淫威,從無過事摧抑者。該部所布暫行報律,雖出補偏救弊之苦心,實昧先后緩急之要序,使議者疑滿清鉗制輿論之惡政,復見于今,甚無謂也。又,民國一切法律,皆當由參議院議決宣布,乃為有效。該部所布暫行報律,既未經參議院議決,自無法律之效力,不得以暫行二字,謂可從權辦理。”[7]198―199因此,廣大人民群眾在組成鄉、縣臨時議會和省、國議會的選舉過程中,對國家政治生活表現了普遍的關注,出現了“任官舉職,權柄恒不自上。往往司長所辟除者,地方人民輒投函或徑謁司要求更易,甚至已易數人不能決”[14]300的情況。1911年有臨時大總統的選舉,1912年有省議員和參眾兩院的選舉,1913年正式國會開幕,反對袁世凱稱帝和張勛復辟,這些都充分反映人民群眾政治參與意識的增強。辛亥革命不僅促使像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士紳、個別資本家、工人和相當數量的官員、軍人等自然人和個體參與政治(如當時登記的選民達4200萬人,約占當時全國人口的10%,遠遠超過了 1908年清王朝進行資政院和咨議局選舉的 0.4%的比例),還促使人們組成如商會、學會和政黨等團體集體參政。民國初年“士大夫對于集會大有長江大河一瀉千里之勢”[15],“集會結社,猶如瘋狂。而政黨之名,如春草怒生,為數幾至近百”[16]。僅1912年間,大小各種政府團體就曾出現300多個。其中在民政部立案的22個[17]。政黨是人民大眾制度化參政的重要體現。傳統政體沒有政黨,進行現代化的政體需要政黨。這充分說明了“參與型”政治文化在中國開始流行。
傳統中國,立法、司法、行政的最高權力集中于皇帝,國家機構劃分不明、權限不清、互相混淆,是高度一體的政治體系。傳統中國是集權專制的政治文化。
孫中山認為,傳統中國人“素為專制君主之奴隸,向來多有不識為主人、不敢為主、不能為主人者,而今皆為主人矣”[18]211。在共和政治的倡導下,民權彌張,民意彌達,于是平等自由之風起矣。“君政時代則大權獨攬于一人,今則主權屬于國民之全體,是四萬萬人民即今之皇帝也。國中之百官,上而總統,下而巡差,皆人民之公仆也”[18]211。人們對全社會的專制集權政治文化給予廣泛而深刻的批判和否定,把民主共和政治文化的建立視為中國政治文化轉型的開端。在全國各地,光復以后,民權思想一時極為發達。1912年1月修正通過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組織大綱》和1912年3月11日公布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對中央和地方各級政府機構的職責權限作了明確規定。“中華民國以參議院,臨時大總統,國務員,法院,行使其統治權”。參議院獨立行使立法權并有權對總統進行監督、彈劾。臨時大總統總攬國家行政權,擁有最高行政權,但某些職權還須受議會同意權的限制。臨時大總統之下分設各部,輔佐臨時大總統辦理事務并對其負責。法院執行司法權,為全國最高司法行政機構。中華民國實行立法、司法、行政分開的三權分立的政治原則,成立了中國史上第一個君主立憲政體的責任內閣。辛亥革命志士對中國政治文化的追求,例如鄒容的“中華共和國”方案,孫中山提出的“創立合眾政府”,大體來說是以美國政治文化為模型的。至此,西方政治文化已經由中國的借鑒工具轉為中國的政治文化。這標志著中國政治文化由“集權專制”到“分權制衡”轉型的開始。
辛亥革命在促使中國政治文化轉型方面,做出了一定的貢獻,但并沒有完成中國政治文化的轉型。辛亥革命后的中國依舊是新舊兩種政治文化并存的狀態。對辛亥革命沒有完成中國政治文化的轉型不必過于苛求,因為任何革命也不可能馬上就改變一個社會的政治文化。辛亥革命為中國政治文化的發展指明了前進方向,道路雖然是曲折的,但那是中國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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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葉厚雋〕
K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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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261(2011)01-0095-03
2010-09-23
鄭炳凱(1972―),男,河南浚縣人,副教授,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