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朵 漁
狂歡中自有陷溺
/[天津]朵 漁
最近一段時間,一種新型的“微博敘事”大肆興起,其蔓延之勢有如病毒,已入侵到人們生活的各個領域。有樂觀者認為,“微博敘事”將改變中國,這種“微動力條件下的病毒式傳播”將成為一種“升級版即2.0版的公民圍觀的一個里程碑”。(笑蜀語)
筆者對此抱持謹慎的樂觀。且不論此傳播方式之前途命運在現有環境下是多么的玄妙莫測,也不提資訊汪洋中已安插了多少活性木馬,僅就微博現狀而言,眾聲喧嘩里已激發出多少人性中惡的質素。有人總結“中國特色之微博現狀”,無外乎批政府、揮板斧、翻黃歷、盯A股、貼靚照、急訴苦、喊口號、打廣告……五花八門,主旋律則是“圍觀”或“制造圍觀”。圍觀心態人皆有之,微博確實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激發起普通人的參與熱情,激發起人心中“最小的善”,從而改變人們的冷漠心態和碎片化生存狀態。但有些圍觀難免庸俗。以被圍觀多時的中心人物羅玉鳳為例,鳳姐被圍觀有其搏出位的言行在先,但也有庸俗無聊的看客心理在作祟。意見領袖連岳說過一段很好的話:鳳姐剛出來時,有人偶爾拿來開開玩笑,可以理解;無法理解的是有人到現在還玩不膩:如果她是病人,有什么可笑的?如果她是正常人,只是因為丑,就可笑?微博因其短小而易于傳播,但也囿于形式,不可能做很深入的分析。三言兩語,掛一漏萬,于是求道者得道,求仁者得仁,求樂者也就只圖一樂。
如果說社會化媒體的基本職責是“客觀報道,澄清真相”,微博這樣的“私媒體”則是一種情緒化的、未經過濾的個人言說。微博上的每個人往往既是圍觀者,也是制造事故的人,以便自己能夠“被圍觀”,成為新的中心。為了制造圍觀效果,爭取更多的“粉絲”,很多“微博敘事”極盡調侃、幽默、抖機靈之能事,不知不覺間,也在制造新的現場。微博于是成了一條翻動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漩渦的、洶涌的河流。很難說中心在哪里,很難說每個渦流的方向何在,但愿它不是一條內陸河,但愿它有一個大概的方向:自由的海洋。
最近看到著名詩人張小波發的一條微博:“一年有一詩人給我和李亞偉送他的詩集。我們請吃飯。他說他一定會得諾貝爾文學獎。我們說,說預祝你得。他怒,你們笑什么,我是一定要得的。我說你站起來,他站了起來問,干嗎?我說你轉身,他轉身扭頭問,干嗎?我說,滾。他說那我走了,李亞偉說慢,把詩集帶走。”
標準的微博敘事,在140字以內講了一個很完整的段子,而且色香味俱全,不愧是詩人手筆。我看過之后哈哈大笑,但笑過之后,就再也笑不出來了。表情僵在笑紋里,有點苦澀。“他說那我走了”,我大概是僵在了這里。他該是如何的尷尬和無助呢?也許他并不尷尬,只是我在尷尬?接下來怎么辦?他也只能走了,這時候李亞偉又叫住了他:“李亞偉說慢,把詩集帶走。”他帶走他的詩集了嗎?呵呵還留了個懸念。
這種懷著某種病態的夢想去寫作的詩人,我也遇到過不少。大到“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小到一次發表的機會,夢想很具體,又很荒誕。懷有這些大大小小夢想的詩人,往往狂熱而固執,任何人都難以喚醒他的夢。一個整天發燒做夢的人,其實和真正的寫作沒什么關系。但是,他又很真實地袒露他的夢想,追逐他的夢想。你說他庸俗,他很真誠;你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其實是真的愛上了那只天鵝。有點瘋狂,有點堂吉訶德。對于此類人,我往往報以同情,不忍叫醒夢中人,或根本就叫不醒。張小波則采取了“斷喝”的方式,兩個字:“滾蛋!”或一個字:“滾!”簡單粗暴。如果他不拿到微博上當段子來傳播,我甚至將此理解為一種善意的棒喝,一則文壇佳話。當他子丑寅卯地講出來以供人圍觀時,我內心就復雜了。
呃,寫作的人,誰沒有點小夢想、小企圖、小庸俗呢?患“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的中國作家可能烏泱烏泱的,但他不說出來,似乎就清潔了,純粹了。那說出了夢想的一個,就成了瘋子。道理是這樣的嗎?我覺得詩人的瘋狂是可以給以“同情的理解”的。在世俗的意義上,詩人們基本上是一群精神失常的生物,他通過瘋狂的藝術創造來療救自己。一位日本人曾調查了782位著名藝術人物,其中精神極端失常者占83%,健康者僅占6.5%。在藝術的世界里,瘋狂是個好東西。一個時代如果太過正常,就失去了自身的魅力、活力和創造力。太過正常意味著有一個主流的意識形態在起作用,在整體性地控制著大多數人的生活。詩人的任務正是掙脫出整體性的生活控制,詩歌是少數派的意志。
張小波的這則微博引來不少津津樂道的圍觀者,我發現叫好者居多,且多是寫詩的人,看來各位英雄所見略同。卻也不乏批評者,批評者中,蘇小和的回帖比較給力:“呵呵,他是驕傲,你們是沒禮貌。很多詩人寫了一輩子詩歌,其實只是在宣泄人性,而不是理解人性。由此詩歌成為詩人們失敗的工具。”
我在這里并沒有批評張小波的意思,畢竟每個人都可以表達自己的看法,尤其是當我們剛剛獲得這點自由時。我想說的是,微博有風險,寫博需謹慎。一個短小的段子,可以凸顯多少人性。尤其是當你是一個被圍觀的中心或意見領袖時,你自由表達的同時也可能成為一種公器。有人說,當你的粉絲超過一百,你只是一本內刊;超過一千,你就是個布告欄;超過一萬,你相當于一本雜志;超過十萬,你就是一份都市報了。傳統媒體尚有其“生產單位”為其信譽負責,而類似微博這樣的“私媒體”,則必須以個人信譽來為自己擔當。
微博是一個公開的社區,一個自由發聲的渠道,當我們以向善的心靈彼此發現、溝通、幫助時,微博的確可以改變中國。當圍觀成為一種習慣,搜索代替了思索,微博狂歡已成為一種陷溺。當我們異化為一個個“微博控”、“粉絲控”時,那就真的不僅悲催而且“叔可忍嬸不可忍”了。
作 者:朵漁,詩人。《名作欣賞》雜志文化觀察員,現居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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