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歡化人物的敘事功能解析
——康拉德小說中的邊緣角色分析

⊙李偉娟［白城師范學院外語系， 吉林 白城 137000］

狂歡化人物的敘事功能解析
——康拉德小說中的邊緣角色分析

⊙李偉娟［白城師范學院外語系， 吉林 白城 137000］

本文試圖運用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將康拉德小說中的一些邊緣人物——騙子、小丑和傻瓜等視為狂歡化人物，從他們的特點、類型入手，探討“狂歡化”人物在小說的敘事結構、情節發展中的特殊作用。

康拉德 “狂歡化”人物 敘事功能

康拉德是現代杰出的波蘭裔英國小說家，在世界文學史上有著獨特的地位。他的作品題材廣泛、寓意深刻，塑造了眾多引人注目的人物形象。本文將焦點集中于其小說中的一些邊緣群體——騙子、小丑和傻瓜等帶有狂歡化色彩的人物，從他們的特點、類型入手，探討“狂歡化”人物在小說的敘事結構、情節發展中的特殊作用。

一、狂歡化及狂歡化人物

“狂歡化”這一概念源于20世紀前蘇聯著名思想家、文藝理論家巴赫金的論述。巴赫金認為“狂歡化”源于古老的節日——狂歡節。在狂歡節的狂歡廣場上，人們卸下日常生活中的面具，擺脫長幼尊卑等級束縛，縱情享樂，平等交往。巴赫金將一切狂歡節型慶典活動的禮儀、形式等的總和定義為“狂歡式”。這種“狂歡式”“形成了整整一套表示象征意義的具體感性形式的語言，這一語言，可以說是分解地表現了統一的狂歡節世界觀。這個語言無法充分、準確地譯成文字的語言，更不用說譯成抽象概念的語言。不過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轉化為同它相近的（也具有具體感性的性質）藝術形象的語言，也就是說轉化為文學的語言。狂歡式轉化為文學的語言，這就是我們所謂的狂歡化”。

在狂歡廣場上，小丑、騙子、傻瓜是必不可少的人物，他們是狂歡節中的主角。隨著狂歡節滲透進文化領域，這些人物亦進入到小說創作當中。這類人物往往卑微、渺小，他們或簡單、或天真、或愚鈍、或瘋癲，但有時他們針砭時弊、揭示荒謬，表現出驚人的機智。他們是現實社會特殊的邊緣人群，代表著一種反面的智慧和真理，是非常態的人物。這類人物，我們稱之為“狂歡化人物”。

二、康拉德小說中“狂歡化”人物形象分析

康拉德的小說中塑造了許多這種小丑、騙子、傻瓜等“狂歡化”人物形象。在塑造這類人物時，康拉德既繼承了傳統，又有所突破。他所塑造的形象較之傳統更復雜、更多樣、更趨于豐滿。在他的小說中，“狂歡化”人物主要有以下三類：

1．身份單一的“狂歡化”人物

此類人物性格特征單一分明，最接近于狂歡節中的小丑、騙子、傻瓜等形象?！蹲咄稛o路》中的杰克、《吉姆爺》中的柯涅柳斯就是此類型的突出代表?！蹲咄稛o路》中杰克是個純粹的傻瓜，他整天與機器呆在一起，不與任何人交往，癡呆無語，只有當船靠岸休息時，他才酗酒發瘋，破口大罵身邊的一切人和事?！都窢敗分械目履箙s是個十足的小丑，外貌丑陋滑稽，行為猥瑣可笑，蠅營狗茍。最后，他在背叛吉姆后死去，死時也難逃觀眾對他鄙夷、悲憫的恥笑。無論是杰克還是柯涅柳斯，他們都只是按作者事先設定的形象出現在小說中，固定而單一，在故事情節演繹過程中始終沒有發展變化。

2．多重性格的“狂歡化”人物

康拉德著墨最多，也讓人印象最深刻的“狂歡化”人物具有多重性格，他們往往兼有小丑、傻瓜、騙子中兩者或三者的性格特征。這些人物的塑造是康拉德對傳統類型化樊籬的重大突破，他們的個性更豐滿、多樣和獨特，較為典型的如《水仙花號上的黑水手》中的唐金。

《水仙花號上的黑水手》中的唐金集小丑、瘋子和騙子三重角色于一體，然而有著獨特的智慧。他以小丑的身份亮相，不斷地用小丑特有的滑稽方式挑戰權威，終至遭到船長的鎮壓及水手們的遠離、厭棄甚至威脅，成了世界的外人，變得瘋狂。他以先知般的智慧揭露了韋特的騙局，反而博得了韋特的信任和友誼，但唐金又是一個騙子，在獲悉韋特的詭計后，將其逼上絕路，私吞其財產。至此，唐金集小丑、瘋子和騙子三重角色于一身，將“狂歡之王”的形象演繹到極致。

3．轉變型的“狂歡化”人物

這類“狂歡化”人物并非一出場即小丑、騙子、傻瓜，他們或是英雄，或是弱者，隨著小說情節的推進，最后才暴露出真實面目。如《黑暗的心》中的庫爾茲就是這種人。

《黑暗的心》中，庫爾茲一出場便是“萬能的天才”、“道德派”、優秀的貿易站站長，成就卓著，是青年們的楷模。然而，小說卻為他安排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大轉變：大權在握、萬人崇拜的楷模庫爾茲，竟是一個殘暴不堪、肆意妄為、任意屠戮的暴徒，最終淪落成一個皮包骨的、陰森的幽靈，至死執迷不悟，貪戀權力。在眾人眼中，庫爾茲一步步由神變為凡人，最后暴露出其小丑的丑惡嘴臉。除此外，還有《水仙花號上的黑水手》中的韋特也是這種人。

三、康拉德小說中“狂歡化”人物的敘事功能

康拉德小說中的“狂歡化”人物具有豐滿獨特的個性，且能隨小說情節的展開不斷發展變化。因而，盡管他們處在世界的邊緣，是世界的外人，但他們有了一定的話語權，能夠參與到小說的敘事中來，對故事情節的推進起到突出的功能作用。我們不能忽視了這種來自邊緣的聲音。

1．“狂歡化”人物的脫冕功能

巴赫金認為，狂歡節的儀式是“笑謔地給國王加冕和隨后脫冕”，給國王脫冕，不僅僅是脫下其權力象征物，諸如帝王服裝、王冠等，還要對其實施譏笑、毆打。而脫冕者就是那些小丑、騙子和傻瓜。

《走投無路》中的惠利船長就是被脫冕的國王。小說一開始，惠利船長是被贊美的中心：他不僅外表高大威嚴，還有著輝煌的過去。即使是他的落魄，也得到了同情和憐憫，小說在組織敘事時對他處處加以關照。然而在小說的最后，輪機長梅西，一個小丑兼瘋子，為一己私利，揭穿了惠利船長的秘密。作為正面揭穿惠利船長偽裝面具的人物，梅西和斯特恩在故事情節的發展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直接將惠利船長引向悲劇結局。這些“狂歡化”人物使惠利船長墮落的靈魂昭然于世，并在惠利船長的死亡中完成了對他的脫冕。

再如《吉姆爺》中，在敘述人馬洛看來，吉姆是一個出身高貴、滿腔熱情、勇于冒險、具備尊嚴和勇氣的創業典范，他對帕圖森村民關心備至，與他們和諧友好。而在布朗和小丑柯涅柳斯看來，吉姆就是叢林中的一個王，一個典型的殖民者，叢林中的一切，包括帕圖森村民都從屬于他。布朗的出場，讓大家確認了吉姆殖民者的身份，而小丑柯涅柳斯卻用他那“狂歡化”人物所特有的方式：詛咒、背叛、謾罵等言行揭示了吉姆的殖民者本質，并導致了吉姆的悲劇結局。這樣，通過一個小丑的揭露，一個象征物的墜落為吉姆這一人物實施了脫冕儀式。

2．“狂歡化”人物的另類聲音表達功能

小說中自然少不了官方道德價值觀的宣揚，而小說中的“狂歡化”人物卻對這種來自官方的、大多數人信奉的道德價值觀提出了質疑，發出另類的聲音。如《水仙花號上的黑水手》這部小說，它所倡導的官方價值觀是：權威、傳統和順從可以拯救迷失的人們，而勞動則是擺脫黑暗與罪惡的途徑。但我們若從“狂歡之王”唐金的角度去看，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權威、傳統和順從的價值觀在唐金那里受到了質疑，“因為我像好漢一樣維護自己的權利”，剛上船時唐金就發出另類宣言，此后他的行為始終遵循這一宣言。航行途中，船長趾高氣揚，大副飛揚跋扈，逼迫水手們不停勞作。在唐金眼里，船長和大副的權威與榮譽源自對下層水手們的剝削壓迫，是不公平、不合理的，理當被推翻。于是，唐金一直用各種方式反擊，并鼓動水手們一起反擊。這種反抗，實質上是對現有制度和道德價值觀的一種質疑。作為狂歡之王，唐金一開始就注定了與傳統的官方權威相對立的地位，作者充分發揮狂歡之王的作用，使民間詼諧文化得以凸顯，成為可以和官方文化相抗衡的力量。當然，唐金不僅僅是與官方權威相對抗，他痛斥那些麻木、愚昧的水手，他厭惡騙子韋特，通過譴責、謾罵、詛咒及直接攻擊，給予了韋特沉重的打擊，直到他死去。

唐金既不容于官方權威，也不容于下層水手，這就注定了他“這個世界之外”的邊緣人地位。小說中，“狂歡化”人物唐金一直與敘述人爭奪發言權，對敘述人所表達的傳統的官方權威價值觀進行反駁，發出了另類的聲音，從而展示出不同于官方的民間詼諧文化和價值觀。

有了如此個性豐滿而獨特的“狂歡化”人物，康拉德的小說不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單一語言”和“統一語言”的世界，而成了多種聲音混雜共鳴的多音雜語世界。在這樣的小說世界里，敘述人不再是唯一的權威，文章中所滲透的官方的文化價值道德觀也不再是唯一的標準，民間文化通過“狂歡化”人物得以呈現，甚至有時處于對抗的位置?！翱駳g化”人物的加入，使得康拉德的小說成為一種開放性的文本。

[1] 夏忠憲．巴赫金狂歡化詩學研究[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2] 凌建侯．從狂歡理論視角看瘋癲形象[J]．國外文學，2007，（03）．

[3] 萬海洋．巴赫金“狂歡化詩學”述評[J].齊魯學刊，2008，（05）．

[4] 楊巧．巴赫金狂歡化理論與大眾文化[J]．世界文學評論，2010，（01）．

作 者：李偉娟，白城師范學院外語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英國文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