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翟萬益
幾年前有朋友說我擅刻磚文,不善于小印的刻制。有了這樣的批評,近年我開始了大印章向小璽印的過渡,這個轉化也不是放棄了大印的創作而專習小璽的刻制,僅就數量而言,大印的創作仍然比小印為多。因為常常受朋友之囑,得滿足他們的心愿,大印的制作就勢不可免。但是自己思想上的重心軸線還是放在小印一路,預計達到近千之數,陸續予以印行。
二十年前我曾經搞過一大陣子磚刻,那時我找的磚都是尺把大的平面,文字安排從一字到數字不等,大部分以四字為多。要在這個磚面上反映出磚石文字的傳統,不可避免地要了解歷史的遺存,在積淀深厚的經典之中選取自己的心儀,創作過程中充分體現出歷史的蒼茫來,得費一番尋思和探求,后來結集出版了《磚刻拾綴》。創作從古文字的取材上拉開了一個長長的線,即從甲骨到魏晉磚文都予以涉獵。回首二十年的創作,滿意的不是很多,可以看出內中遺存的稚嫩和拘謹。由于工作的繁忙,這項工作就草草收場了,但思想上還是沒有放下這件事,總是想著在寬綽的時間里能夠把后來的體悟體現到磚刻創作中去,消除以往認識水平上的遺憾,這就要等待時間老人的慨允了。
告別了磚刻,一部分精力用于印章創作,這種創作也是間歇性的。與磚刻相比,石章印面也就是磚面的百分之一左右,有時磚上的一個文字筆劃就是一個石章的整體寬度,磚面上縱橫馳騁的刀子返回到小石頭上,真有些游刃有余了。最突出的是刀力的過剩,磚面上的砍斫之力在石面上施展已是綽綽有余,磚面上的筆劃殘剝需幾刀同向刻制反映出來,石面上筆劃寬度大大縮小了,一刀即可貫通都不顯得費力,所以大量使用了單刀沖刺的手法,盡力把筆劃的那種書法意蘊酣暢淋漓地傳遞出來。自己的審美應該放在傳統和當代之間,一方面感悟傳統經典作品中的意蘊,一方面認真觀察當代有代表性的篆刻家的作品,同時汲取兩者的營養,不斷注入到自己的篆刻實踐中去。作品是要放到時間的軸線上去加以篩汰的,不管印章是給誰刻的,最后都得受到時間的檢驗。在我的創作中,有時非常匆促,自己還是做到認真細心,杜絕各種敷衍,為創作負責,為朋友盡心,為藝術真誠。如果一個人一輩子都在孜孜不倦地干一些應酬的事,到頭來是可想而知的。
轉向做小印已年過半百,一手拿著放大鏡,一手拿著書,不斷深入。戰國秦漢的小璽到現在已經這么長時間,能夠起到一種永恒的典范作用,其間有什么神力,這就需要認真地解讀,得出正確的答案,體現在自己的印面上。我們處于信息急劇更新的時代,而古代在十分和緩的社會狀態下,為什么能經典迭出不窮,超過了我們這個時代信息極為豐富的狀態,這些思考是必須的。如果沒有了歷史的洞察,我們一味地混在滾滾紅塵之中,被浪潮帶動翻滾了幾十年,再回頭反思,失去的時間誰也無法彌補。小心地走好每一步,謹慎地下好每一刀,不為狂亂背倫而遺憾,也不為傳統經典所裹足,努力開掘出一條自我前行的路,營造自己道路上的柳暗花明。
使刀如使筆,我們寫字最簡單的做法是一筆成形,很少有書法家去修修補補地描線條,畫家的寫意創作也是如此。在一根線上反復地描那還是大家做派嗎?印何嘗不是如此呢!一刀定乾坤,下刀即算數,一個個殘損點都得靠做去完成,那離篆刻一道太遠了,做出來的有什么味道呢?
印面變小了,用刀的精確性成為首要的問題。每一個從起刀運行到完成都在放大鏡下進行,不是憑一種不確定的感覺,而要不斷提高手感的靈敏性,起伏頓挫要達到的效果必須要求在一揮之間,復來一刀,就和書法的筆劃的重復描寫一樣會失去本質的風神。筆劃細小了,精神得放開,氣勢得跟上,切忌隨便。刻好的小印章放大到三米大小,你可以看一看自己的創作的筆劃是不是耐看的,結構上有何奇崛,自己制造的東西自己得設個出坊檢查才對。
小印章要有大格局,談起來容易,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我們把好多的戰國印放大到三米或更大,可以毫不客氣地說也不過是工匠制作,一是缺乏生氣,二是筆劃刻板,只是在那個時代里工匠掌握文字的熟練程度有一定優勢。我們不是不可以超越的,如果沒有這樣一個認識,我們自己就失去了作用。經典有沒有缺點?經典是人創造的,人都有局限性,只是他的局限達到了一種有效的制約而已。有的人學習經典幾十年,到頭來亦步亦趨,只落得優孟衣冠,找不到自己了,也是可嘆的事。
大格局應該展示大活潑的調子,總是廟堂氣也是不可取的,大家在廟堂上要有廟堂氣,在任何環境下都是廟堂氣,那也迂腐得可以了。一個橘子,淮南淮北都有了變化,成人能活潑,小孩更活潑,那小印的活潑更應該超過大印了。局限性在于自身,不是印面大小帶來的。
度是一個哲學范疇,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藝術也不能不受到度的限制。篆刻是土生土長的藝術,完全在中國文化思想支配下發展成熟,極少受到外來思想的干擾。對于小印章變化的度的把握,要在傳統的基礎上加大前行的步伐,不能在原有的營地上棲息。比如筆劃粗細對比的掌握,就比磚刻和大印好擺布得多了,對于一個筆劃稍稍加大刀的力度或對一個筆劃稍輕一些,變化就充分顯示出來了。在這里刀法的精熟程度決定了表現能力的高下,如果達到郢人揮斤的技藝什么制約就都不存在了。
經典印章文字需要加工,像加工食物的原材料一樣得把它分解成自己需要的模式,而不能把一個冬瓜或牛羊整個地放到肚子里去。這種現象在生活里沒有,前人已經教過了我們,嚼過了咽下去,還得帶動整個消化系統去加以消化吸收,把牛羊或冬瓜整個移到血管里的人是絕對不存在的。所以我們對印章的文字一定要把它打扮成自己的東西,尤其小印章,二厘米以下,一筆一劃一個部首一個偏旁都是自己的語言特征,這就達到了藝術的爐火純青,不這樣努力就失去了印人的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