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晶明
一般說來,作家的思想、情感及價值趨向總是通過作品及其人物言行表現出來,瑪格麗特的女性意識在主人公斯佳麗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有人說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標志“總是對父權、夫權家庭的否定與背叛,努力掙脫血緣鎖鏈,追求從‘穴居’狀態走向宇宙之我”。斯佳麗的叛逆從語言過渡到行為上,從塔拉莊園到亞特蘭大,從16歲到28歲,從一位南方大家閨秀到一位新興的資本家,自始至終都滲透了米切爾的女性意識及女性意識的覺醒。
從小時起,斯佳麗的母親等就一心想把她培養成“南方淑女”,她們在她身上費盡心思,可斯佳麗就是不著道。還經常出言不遜,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風范。為此她們大傷腦筋,這也是阿希禮這樣傳統的南方紳士不能接受她的原因。
戰爭期間,亞特蘭大所代表的南方舊禮教、舊道德鎖不住斯佳麗那寡婦裝所裹著的一顆春心,她毅然與白瑞德一起領跳蘇格蘭舞。
摒棄了陳腐觀念后,斯佳麗輕裝上陣,開始主動地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她買下了一個鋸木廠,拒不交給丈夫,而是決定自己經營,這在南方的歷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她打敗了男性競爭者,使事業不斷發展起來。重返家鄉塔拉時,她童年的伙伴亞力克斯注意到,“她現在有一種威嚴、自信、果敢的神氣。她臉上那種溫柔甜蜜的表情不見了,她仰著頭討好男人的神態,過去她比誰都熟悉,現在也完全消失了。”此時,一位主動追求自己的價值和自我意識的新女性站立在我們面前。斯佳麗的成功是女性擁有聰明才智的一個明證,同時,也對矯揉造作、自私自利、爾虞我詐、恃強凌弱、巧取豪奪、剝削壓迫的男性中心的社會起到了強烈的震撼作用,震驚了這個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她從家庭中掙脫出來,和男性一樣工作,表現了過人的見識和勇氣,體現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和獲得自主權力的要求。
南北內戰的結束為資本主義的進一步發展掃清了障礙,但戰爭幾乎將南方變成了廢墟,遭戰火蹂躪后的城市,整個交通系統癱瘓,種植業一片蕭條,經濟陷于崩潰,巨大的通貨膨脹及高額的稅收政策使莊園主們財富頃刻間化為烏有。這場戰爭的失敗給南方貴族帶來了刻骨銘心悲痛,“失樂園”的悲劇情結長時間籠罩在他們心頭。另一方面,雖然《解放黑人奴隸宣言》頒布了多年,奴隸制已廢除,但種族歧視仍然存在。內戰消滅了種植園經濟和奴隸制,但并沒有徹底改變南方封閉落后的文化傳統。軍事上的失敗反而強化了南方意識,更激化了南北方之間的對立情緒,強烈的負罪感和失敗感彌漫著南方社會。在內戰后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歲月里,南方拒絕面對慘淡的現實,自欺欺人地沉浸在對所謂“美好的過去”的懷舊情緒之中。南方文化一度陷入困境,被學者們譏諷為文化沙漠。如何客觀公正地對待文化遺產,如何營造新的南方文化,南方在新舊文化的激烈沖突中痛苦地呻吟著,面臨著痛苦的選擇。經過了幾十年的文化沉寂和艱難反省,南方學者們終于從萎靡痛苦中掙扎著走了出來,發出了一聲聲強烈的呼喊,在30年代匯成了南方文藝復興,重振了南方文化。瑪格麗特成為這場文化運動的先鋒之一。這時期,南方作家陣容龐大,出現了一大批像福克納、托馬斯·沃爾夫、艾淪·格拉斯戈、羅伯特·潘·華倫、尤多拉·韋爾帝、卡森·麥卡勒斯、杜魯門·卡波特、威廉·斯泰倫等著名作家。美國當代著名文學評論家,本·弗克納曾認為“南方文學和南方文化都根植于這樣一種環境:人們把各州的自主權看得比聯邦政府的權威更重;人們朗誦、記憶并診視《圣經》中的每一句話;人們更多的是以傳統的農業方式維系家庭的和睦關系;每一個人都把尊嚴和溫文爾雅的待人方式視為準則;奴隸制和內戰在人們心中不是歷史,而是活生生的現實。”
同許多南方作家一樣,瑪格麗特具有濃厚的鄉土意識,把家鄉的文化傳統當成藝術創作之源。正如福克納所說“我發現我那郵票般大小的家鄉很值得寫一寫,我就是用盡一生的精力也無法把它寫完,只有把現實升華為神話,我才能把我可能擁有的才華發揮到極限。它向我打開了一座埋藏著豐富人性的金礦,我用它創造一個屬于我自己的宇宙。”福克納這樣做了,瑪格麗特也這樣做了,不同的是福克納憑借藝術家的豐富想象力,他將拉法耶幻化成了著名的“約克納帕塔法”,把牛津虛構成了杰弗遜鎮,充分利用了家鄉特有的藝術創作素材,創作了“約克納帕塔法”系列小說。福克納是南方清教傳統文化和保守主義的典型代表,有較強的“向后看”的思維習慣及心理定勢。而瑪格麗特以女性的良知,從歷史的角度,“向前看”的積極態度,以忠實的筆法記錄和描寫了一個現實主義的南方亞特蘭大——一個如今的人們完全無法拿今日的種族平權觀念來加諸其上的地方。她的作品較深入地反省了舊南方文化,尤其是當時文化環境中的女性,對新南方文化的形成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1791年,婦女運動領袖奧林匹.D.古日(Olympe de Gouges)發表了她的《女權宣言》:“婦女生來就是自由人,和男人有平等的權利。社會的差異只能建立在共同的利益的基礎之上。”她認為婦女在行使天賦的權利時遇到的唯一障礙是男人施加給她們的無休止的、霸道的限制,這些限制應該通過自然法和理性加以改革。在法律、政治面前,女性應該平等。
1848年首屆女權大會在美國田納西州塞尼卡·福爾斯村隆重舉行。與會的300多名代表都是廢奴者,會上代表們討論了“社會、公民、宗教及婦女權利”等問題。會上通過了由伊麗撒白·斯坦頓起草的《權利和意見宣言》。該宣言以美國《獨立宣言》為基礎痛斥了美國社會、經濟及法律中種種歧視婦女的現象,提出了男女在工作、財產、受教育等方面的平等要求。大會還通過了要求給予婦女選舉權的決議。她們宣布:婦女生而具有各種自然權利,這些權利不能被男人剝奪。這是婦女們在一個聲稱民主的國家里爭取自己的公民權,而不是八年前那樣試圖為他人爭取權利,席卷美國的這場婦女運動在20世紀初形成高潮。
19世紀末20世紀初,“女性主義”開始在英美等國家流行。歷史學家將19世紀至20世紀的婦女運動的不同特點作了劃分:從1848年到1890年,主要思潮強調男女的共性;從19世紀90年代至20世紀20年代,這一時期特別強調男女兩性的差異和個性,強調女性的生理能力影響了女性的性格。此時最負盛名、影響最大的女性主義人物莫過于英國的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她于1929年出版的《一間自己的小屋》中談到:“一個女人如果要想寫小說一定要有錢,還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
廢奴運動及女性主義運動對美國南方文化傳統產生了巨大沖擊。對生活在改革、動蕩年代,并一直活躍在新聞界的瑪格麗特·米切爾來說,這種沖擊無疑對其小說創作也產生了重大影響,加上米切爾出生在中產階級家庭,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其父曾任亞特蘭大歷史學會主席,而母親就是一位女權運動的活動家,一生都在為爭取婦女解放及婦女的政治權利而奮斗。擁有獨立事業的瑪格麗特就是在這樣的教育背景與時代巨變的境遇下創作了她的不朽之作《飄》。
《飄》絕不是一部僅供讀者消遣的言情小說,它所折射出的作者的女性價值觀使它具有了新的意義。20世紀三四十年代,小說在美國廣為暢銷,斯佳麗成了無數少女崇拜模仿的對象,從這一點來說,《飄》對推動三四十年代的女性覺醒和婦女解放運動起了積極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