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腸內熱忽涌百重泉——滕偉明先生詩詞藝術探析

李興來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 詩詞藝術復蘇， 涌現出了百萬詩詞寫作大軍，如周嘯天先生所言，『改革開放之年， 值詞章改革之大機。 于時思想解放、 思想松弛， 詩家取題日廣，創獲尤多， 悅耳之聲是處可聞， 令人心情暢美』。 其中， 中青年詩人人數雖少， 卻繼承和發揚了傳統的人文精神和典雅優美的藝術， 代表了詩壇的最高成就。 滕偉明先生無疑是其中卓有成就的代表之一。

在這個喧囂浮躁的時代，只有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貧，在寂靜的角落里不停地叩問靈魂的人才能聽得到來自生命和世界深處的聲音，捕捉到靈魂深處的脈動。 滕偉明先生不隨流俗， 淡泊自守， 不矜于物欲， 不累于虛名，秉持著一顆高貴的童心徜徉在詩歌的國度里， 于詩詞一道有著深深的見解和領悟。 他認為詩詞是人生的巔峰體驗， 是作者情感的噴發。 巔峰體驗與情感噴發， 使得詩詞的感染力最強烈。 他還說， 詩詞構思， 也許是最艱苦的精神活動。 頃刻之間，你必須調動你的人生經驗， 并選擇最新、 最有沖擊力的片段， 那就是巔峰體驗了。 而這種體驗，又不能直白道出， 必須用奇特想象來勾連， 以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這是最不易弄好的事，雖高手也有失敗之時， 所以，好詩都是偶然寫好的。 但是有了這個自覺， 寫出好詩的把握就比較大了。

滕偉明先生的詩詞作品， 源于生活， 源于現實， 以舊格律運新思想， 作品的題材與意境煥然一新， 與時代發展、 社會變遷息息相關， 有著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時代氣息。 他以超乎常人的敏銳，以悲天憫人的情懷追尋著詩歌的靈魂， 通過寫眼中景、 當時事、 心中情， 蘊涵了對生命的終極關懷，洞見著生存的意義和尺度。 正視現實、 關注生活、 書定當代、 開辟新境， 是先生詩詞作品的一大特色。 《滕偉明詩詞選》共收錄了先生數十年間的四百多首作品， 分為『邊城遺夢』、『都市漂泊』『編輯生涯』、『固窮心語』、『袖手觀場』五部分， 記錄了他的生活變遷和心路歷程，『字字看來皆是血， 十年辛苦不尋常』，他以高度的社會責任感觀察生活， 以深邃的思想感悟生活，以犀利的筆觸記錄生活，每一首詩， 每一個字， 都傾注了詩人的全部情感， 刻錄了時代發展的印痕， 也記錄了自己匆匆的步履，和對社會現象的思考與反思。 先生在《滕偉明詩詞選》后記中說，『我寫的大都是我的身世之感，不敢作太多的汗漫之游。 如前年汶川大地震，我就只寫了送兒子宵征的片段和我親到地震現場的見聞， 因為我對此有切膚之感， 便有把握； 而從電視和報紙上得來的消息， 已經隔了一層， 我便無把握， 不敢下筆。』先生所作《從軍行》、《成都少年行》、《重慶棒棒軍》、《樂山女兒行》、《洛陽公子行》、《度假村》、《假貨嘆》、《牌風嘆》、《會風嘆》、《學風嘆》， 無一不是直面現實、 針砭時弊， 新鮮活潑且具有強烈的時代氣息， 又感情真摯、 一詠三嘆的佳作， 其中不乏對歷史的沉思、對現實的揭示，承接著歷代仁人志士的憂患意識， 描寫之真切， 筆力之雄健， 感情之沉痛，場景之廣闊， 有杜少陵三吏三別的遺韻， 契合了『文章合為時而著， 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傳統詩旨。

滕偉明先生的詩詞作品，『繹濾與險中， 采奇于象外， 狀飛動之趣， 寫真奧之思』， 或白描刻畫，或彩墨渲染， 或借事用典， 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積極創新， 與時俱進而不趨時媚俗，立意中獨到， 敘事真切， 抒情濃郁， 議論精辟， 形象鮮明， 生動形象。 滕先生在《五十戲作》中寫道，『高祖斬蛇我未逢， 文景持重揮蒙童， 忽聞今上喜年少， 奈何皤然一老翁！』寥寥數語，寫盡了人生的無奈與社會的滄桑，雖然無一憤激語，而給讀者心靈以極大的沖擊和震撼。他的詞作《念奴嬌·老友傅力來訪宛如再世人》： 『當年執教， 小書案、 曾與先生吳楚。 圈點批評聲乍乍， 笑罵輒揮長麈。 天上神仙， 人間圣哲， 謬誤條條數。 一言不合， 摘頭拼作豪賭。 深怪吾子今來， 心平如井， 訥訥殊和煦。 馀及卿言皆大好， 想見先生城府。 如我頹唐， 似君才氣， 焉得無冤苦？ 何時醉酒，再聽肝肺傾吐？』通篇形象、 幽默， 而又洗練， 周嘯天教授對此給予了高度的贊賞，『寥寥數語，入木三分， 寫出歲月是如何地磨平了一個書生的棱角。 咀嚼人生況味，抵一篇小小說。 別的語言之好， 是想得到的好。 這幾句語言之好， 是想不到的好。 有想不到的好， 非創作而何！』

詩詞作品所包含的思想、 情感， 所展示的風采、 意境， 無不憑借著語言這一載體， 離開語言， 一切便無從表現。 滕偉明先生認為，當代詩詞必須反映當代生活， 它的語言在唐詩宋詞的基礎上必須有所創新。 他的詩詞作品， 很好的踐行了他的詩詞主張， 騁自由之思想， 樹獨立之精神， 兼取古人之長而自運機杼， 時出新意。 在語言的錘煉上， 打破古人藩籬， 融匯口語新詞， 明白如話，渾然天成， 卻又保持著詩詞藝術的古典美， 含蓄雋永， 意境深遠。 如『遙聞天津走雷霆， 八月滿城紅衛兵，要傾東海千頃浪， 洗卻蒼狗見碧澄。， 總督府尹皆墮水， 打倒閻王救小鬼，意氣曾不識天高， 長街漫畫王光美』（《成都少年行》），『烤鴨噴香饞涎滴， 心念妻兒市一餅。 身居鬧市覺凄涼， 賴有方音辨同鄉， 商場門外日中立， 且看何人呼捧棒（《重慶棒棒軍》）』，『知青有典故， 憤青作何講？ 邂逅實偶然，得之因特網（《憤青》）』等廣為流傳的詩作， 其中『紅衛兵』、『烤鴨』、『商場』、『憤青』、『因特網』等現代詞匯信手拈來， 與詩家語相關相應， 摒棄了酸腐文人的陳詞濫調，讀來文采飛揚， 酣暢淋漓， 一股濃郁的時代氣息撲面而來， 卻又不失典雅優美。 周嘯天先生說，『既知大俗之雅， 敢題糕字； 復知大雅之俗， 不作送往勞來。 所好者道， 進乎技矣。 余謂當代詩詞必與既往割席者， 正在于此， 則偉明有焉。』此真可謂知者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