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西海固（四首）

■王懷凌

風在尖叫

這個夜晚，我心煩意亂

風在窗外尖叫：突兀、刺耳、暴力

這是一個不適宜閱讀也不適宜寫作的夜晚

風在尖叫。一條光陰的河流在夢中暗了下去

暗下去的還有傷口之外的一些隱衷

被黑暗遮蔽的意識流

尖叫淪陷秩序——

葉子、花瓣、紙片、塑料袋生出飛翔的翅膀

一棵樹扭了扭腰，結(jié)果被疼痛叫醒

我能想象一棵佇立荒野的樹

它把全部的力量都凝聚成鋼

而石頭是永恒的。塵土飛揚跋扈

石頭是大地清醒的耳朵

它能聽懂鋼在凝聚力量的聲音，深淵中的心跳

黎明前大地的喘息

花朵也在尖叫，如果沒有疼痛

花朵是不會尖叫的

不會在一夜之間凋謝

那么快，快得令人絕望！

山梁上的人家

起先是幾叢芨芨草和幾棵老杏樹

眼睛幽暗的窯洞，玻璃窗明亮的紅磚瓦房

一條羊腸小道連著農(nóng)舍

又被一縷炊煙扶搖直上抵達天堂

“白云在天空放牧，天堂的海水瓦藍如鏡。”

有人手握羊鞭，把太陽往遠處趕

有人手遮涼篷，把日子往近里拉

房前蕎麥，屋后胡麻

洋芋在拐彎的地方藏而不露

然后，有趕集的人披一身風塵，渙散地路過

或討一碗水喝。

有放學回家的孩子和蝴蝶結(jié)伴而行

唱著羊們草們都熟悉的歌謠

歌聲戛然而止時，一陣陣心跳填滿了溝壑

這時，你能看見門口做針線的母親

已走進一片梨花的回憶

更多的時候，山梁是寒鴉和荒涼的巢穴

是一首西部詩歌中寧靜寂寥的抒情

有一場暴雨也好啊！雖然災難，也是盛宴

山梁上的人家，一戶占一個山頭，廣種薄收

房子建在避風向陽的地方

牛羊同圈，貓和狗相安無事

日子總是四平八穩(wěn)，像一個垂暮的老人

走過干旱的年份和福音降臨的夢境

與死去的親人共同守護著一道山梁的宿命

塵埃中盛開的花朵

忽視一朵花的芬芳，青春是罪孽的

讓一朵盛開的花蒙羞，世界是罪孽的

塵埃、陽光、失約的雨水，都是罪孽的

別驚擾這個正午，塵囂之下的驚艷

當夢魘呈現(xiàn)，青草匐地，百花倦了

塵埃中的美人依然年輕

她們只不過是幾朵野花：

石竹、矢車菊、紅根以及狼毒

花蕊里醒著春天的眼睛

或許也是幾味良藥，微弱的聲音

拯救塵囂之上的內(nèi)心的荒涼

塵埃中盛開的花朵：卑微、羸弱、疼痛、堅韌

她們在自己的世界里，敞開心扉

為唱歌的蜜蜂而開，為舞蹈的蝴蝶而開

為草叢中忙碌的螞蟻和一切小昆蟲而開

她們開自己的花

抬起頭，素面朝天打量著天氣

低頭垂淚時，自己把自己感動

她們眼中的露珠是晶瑩的

就像流水走過黑夜

只是我們看不到，我們被塵埃蒙蔽了心靈

當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切

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

回頭看看那些舊時光

時間走在路上。不是一個人走在路上，一群人走在路上

善良的人們還在慣常的思維中過著樸素的日子

偶爾停下來看看天，看看云，

看看漸漸長大的兒女

和溝壑縱橫的老人

新年的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向舊年的墻壁

有些拖沓、有些重疊、甚至有些扭曲

但他們?nèi)栽诼飞希研氯兆赢斉f日子過

那么從容、淡定

對于路邊川流不息的車輛和枝頭唧唧喳喳的麻雀

視而不見或充耳不聞

他們并不關(guān)心走在路上的時間，

只關(guān)心一場雪走在路上

一縷瑞氣走在路上，豐年的好兆頭走在路上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回頭看看那些舊時光：春天的桃花暈

夏天的青紗帳，秋天的矢車菊，以及

白雪皚皚中的點點紅梅

都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油鹽醬醋

我喜歡在他們緩慢的行走中得到滋養(yǎng)

一個中年男人掌握著有限的詞匯和觀點

用半生的時間思考、寫作。他的孤獨溢于言表

而對于一個口吐蓮花的女子

嘆息，仍是枝頭霧凇高掛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