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未來的理由（選章）

■語傘

語傘：本名巫春玉，1977年生于四川，現居上海。作品散見于《詩刊》《詩潮》等刊物，并入選多種選本。

時間之上

來不及轉身，臍帶就生出白發。

落葉在風中喘息，祖輩們漸漸步履蹣跚，皺紋里的笑聲和淚水，順著山谷，在幾塊石頭上磕磕絆絆后，很快就流進了黃土。

父輩們跪下，半生的倔脾氣突然枯敗，膝蓋上粘滿遺憾和灰塵。

“怪只怪，平日里孝心太偏僻。”

然后，猶如一場來去無痕的雪。融化。蒸發。

包括遠親近鄰的恩恩怨怨，分不清對錯的，也一筆勾銷。

春暖花開，我們領著孩子，在清明時節的細雨中留下祈禱。沒有人敢嘩眾取寵，攔住宿命，但一炷香的煙霧，歷經前世今生，我們終究決定鼓勵和繼承傳統。

這偉大的傳統，一直屹立在時間之上。

世世代代在劫難逃。

人前嘮叨，人后數落。一輩子，接著一輩子。

當我們眼睛里微弱的火光，只能求助晚霞完成懺悔，我們才發現，二十四分之一和六十分之一，已走過我們來生的思念。

佛說，太匆匆，一切應無所住。

而時間，永駐了它的青春。晝夜平衡，一端深入過去，一端指向未來。

平靜的波濤

準時上班，和一條熟悉的路面互訴衷腸。

路人們各自向前，滿足于平淡的行色匆匆。

街道兩旁的樹，像極了鄉間果園里那些認真負責的柵欄。但無論高低，車輛都比貪吃的孩子更聽話。

這時候，你走到了十字路口。你終于等到綠燈。

踩在整齊的斑馬線上，這些平靜的波濤，恰似生活中不可言說的無奈和煩瑣，又足以翻卷起層層浪花，在你眼中澎湃。

但你明白，再大的風浪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遺失了穿越的勇氣和方向。

你站在自己的船頭，先埋下梅花三弄的心情，抬頭望一望未來，那親切的風帆，高揚著向日葵的光明和頭顱，你的全身就有了指揮千軍萬馬的力量。

如此！一切存在都開始矗立。

當你不經意再扭頭回望，一群土豆和橘子調皮得滿地打滾，滿臉焦急的小伙子不停地向一位老阿姨鞠躬。

路人們都順勢彎下腰去。

你，就心甘情愿地被這個金色的早晨狠狠淹沒。

好時光

薄霧二兩，晨曦半斤，與桂花的香味攪拌片刻。

我要陪大自然一起，煲一盅晴朗的好天氣。

臨窗而坐，把秋意坐至深濃，然后濾掉宋詞的婉約，放平心態，慢慢熬。

翻開報紙，往國事的火爐里扔一條新聞，日子越燃越旺。

泡一杯綠茶，搗碎家長里短，調料是遠親近鄰。

隱隱約約有熱騰騰的聲音傳來。我忍不住起身，將頭探出窗外，幾只飛鳥匆匆掠過，眼前瞬時又變成了一只安靜的湯盤。

我隨便抓起一個方向，舀了大半勺時光，誰知我剛一張嘴，就幫那朵最好的桂花吞下了秋天的小情話。

美好的部分

因為平淡的一句問候，我再一次把美好安置于時間之上。

世人都在尋覓，并試圖留住永恒。

“最自私的一個字是‘我’！”

“最幸福的兩個字是‘我們’！”

我和我們默默交談。

緣分，真是一個謎，我們終于與友誼迎面相逢。

我在一江春水里傾聽你東去的帆影，你在半輪月色里替我撥開煩躁的云煙，我們在寒冷中握手、擁抱，相互取暖。

共同贊美、咒罵、惋惜，仰天長嘆或者大笑。

我們說災難，說至憂慮；我們說健康，說至顫抖和滿足。

我們大聲說人如何劣根、低賤，我們又各自虛榮地把自己高調標榜，我們彼此反駁和認同，像一鍋八寶粥，最后融洽出珍貴的營養和米香。

于是，我們才相知相惜，并愿意上演雪中送炭，兩肋插刀。

心在遠方

時光的紐扣握在手里，抬頭是豁達的天空。

昔日走過的路，那些倒不回的河流，讓它們護送落花遠去。

我站在自己的水域里，望向遠方——

群山在遠方獻出血液，田野在遠方獻出靈魂，海洋在遠方獻出胸懷……我墜入了遠方的想象和深淵。

我捧著火焰從火焰里爬出來，百家姓喘著親切的氣息，城市彌漫著人間煙火，命定的曇花開在無數個瞬間。

遠方，那迢遙的神秘。

掌管我心跳的——

使我有理由熱愛活著所能感受的，包括稀少的無奈、厚重的疲倦、強說的痛……

使我有理由忍耐忍無可忍的，譬如誤解、忌恨、長舌和暗箭……

使我舍得扔棄、切割、忘懷的，對殘缺說感恩的，主動和坎坷擁抱的，懂得需要接住冰霜的和必須避離柴火的……

此刻，我難以言說。

幸好我的眼淚，正喋喋不休，我要趕在它們離開之前，修補好我這一生的空白。

依然

多累積一些忍耐。

像陳年的普洱茶，某一天緩緩蒞臨的，就一定是奇香。

依然需要，在體內種植大片大片的草原，盛放一望無際的胸懷，像駿馬一樣馳騁，保持一顆綿羊的心。

依然不妥協，堅持與一場暴風雨搏斗，隨時剪除良心上不安的枝丫，不蒸麻木不仁的饅頭，努力掙脫琳瑯滿目的枷鎖。

依然樂觀，做一只永遠醒著的螞蟻，模仿不怕蟲咬的香蕉，敬重一只春蠶，答應為它甜蜜的死亡而盡情狂歡。

依然白日做夢，和遙遠的距離握手，企圖用花瓣的聲音推翻墻的冷漠，即使站在枯萎的黃昏，也不忘記抽空為未來設計完美的空房子。

如果，一切言語和行動，都閉上虔誠的眼睛。

遠方，還是不是一種蠱惑？

“依然是啊。”

當勇氣和力量同時說話。

均勻的呼吸，就應該越來越充實地叩響，每一分每一秒的堅強和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