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枝白菊：疼或者痛——父親去世一周年祭

■敕勒川

一

父親，我昨天又看見你了，你顫巍巍地

穿過街道，消失在

茫茫人海，父親，你走得那么慢，我卻

怎么也追不上你……像小時候一樣

我使盡全力，也

追不上你……

二

父親，你去了哪里？天堂嗎？

——而我只看見你被送進

一個巨大的爐子里，出來時，你已凝成了

一個小方盒——

父親，這就是一個人的一生嗎？

一抔骨頭的碎片

一張黑白的照片

三

父親，自從你走后，母親的頭發

更白了，仿佛一朵

盛開的雪蓮……

父親，母親用沉默和潔白將你懷念

多少次，我和母親、弟弟、妹妹

靜靜地坐在餐桌前等你，誰也不肯

動筷子，任憑那飯菜

像一個人的一生，一點點

涼下去……

四

父親，我緊緊地攥著你的手

你的手粗糙，堅硬，布滿裂口，像

我們一直以來的生活……

父親，我一點點為你擦著身子

我仔細地為你擦去壓在你身上的

塵土、疲憊、疼痛和擔心，父親，要睡

就要讓你安安穩穩、輕輕松松、毫無牽掛地睡……

父親，當我輕輕合上你的眼睛，仿佛

合上了整個世界

五

父親，你活著時，我從沒有把你放在心上

你走了，卻在我心上留下了巨大的

空白——

從此，我禁不住一絲冷風的

吹拂，禁不住一片雪花的

寒和冷……

從此啊，一個世界

就分成了

兩個……

六

父親，那天黃昏，我在街上聽到有個孩子唱：我要

我要找我爸爸……若你見到他，就讓他

回家……那一刻，父親，淚水

像一群炸了的野馬，瘋了似的

狂奔而出……

父親，蒼茫的暮色中，我就是那個找不到爸爸的孩子

一遍遍將你呼喚：爸爸、爸爸、爸爸……整個世界

都答應了，只有你

像活著時一樣

默不作聲……

七

父親，我們做了幾十年父子，我知足了……可是

一想到若干年后，我的女兒

也會像我現在這樣痛苦、孤獨、無助……父親

我就努力堅持活著……

死亡也許就是把內心的溫暖一點點散盡

父親，我終于學會捂住胸口，接受命運的安排——

活著，把你剩下的路走完

我知道，我活著，父親，你就活著

八

現在，我把這八枝白菊獻在你的靈前，父親

它們剛剛被剪下來，還帶著

露水，還帶著

活生生的

疼和痛——

八枝白菊，那也是八個

離開父親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