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單的翅膀,有愛也能飛翔

洛紅塵

1

那天晚上，喬鷗沉寂已久的頭像忽然晃了起來。

她發過來一個醒目的紅唇，然后敲過來一行字：嗨，帥哥，想我了么?

鐘鳴一下子便興奮起來。

鐘鳴在一家網吧里認識了喬鷗。那時他是網管，而她總是在黃昏時分前來，紅背心，黑色七分褲，露出一截白而修長的小腿。她喜歡坐在靠窗的那個位置，一邊噼里啪啦地敲字，一邊嘰嘰呱呱地笑，一張臉鮮嫩得如同清晨的蘋果，讓人有沖上去咔嚓咬一口的沖動。

鐘鳴借機和她搭過幾次訕，還厚著臉皮向她要了QQ，可惜她一直不怎么睬他。他都要灰心了，誰知現在她卻突然跳出來主動招呼他。

那天晚上喬鷗似乎興致不錯，一直和鐘鳴聊個不停。

她說，自己來廣州了，這里很熱，木棉花又大又紅，樣子傻得要命。

她說，一個人在異鄉很孤獨，晚上睡不著，突然就想起了他。

后來他們還開了視頻，喬鷗扎了高高的馬尾，吊帶背心上繡著一只kitty貓。背心是黑色的，襯得頸子格外的白，頸子下一片渾圓的曲線如同午后的沙丘，散發著一種寂寞而危險的氣息。鐘鳴感覺那只kitty貓仿佛伸出了爪子，一下一下抓著他的心，讓他又癢又熱，難受得要命。

忘記后來是怎么開始的了，好像是喬鷗一直嚷著說熱，然后不知怎么就脫掉了背心，再后來連文胸也脫掉了，飽滿挺拔的乳房如同兩只白鴿一樣撲棱棱地飛了出來。鐘鳴像是被悶棍擊中，整個人一下子傻掉。

后來喬鷗說，想么?

鐘鳴紅著臉點點頭，想。

那就來看我吧。

鐘鳴答應了。

兩天后，鐘鳴在廣州某間出租屋里見到了喬鷗。她給他倒上一杯冰水，問他熱不熱。

鐘鳴啞著嗓子說，熱。

當然熱。他渾身都在冒著火，腦子里全是喬鷗在視頻里那片寂寞而危險的沙丘。

鐘鳴下意識地想要給她一個擁抱，可是還沒等伸出雙手，他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繼而渾身發軟，一下子便跌倒在沙發上。

2

鐘鳴是被疼醒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喬鷗不見了，眼前只有兩個陌生的男人，一個死死地按著他，另一個手里則拿著一把錘子。

鐘鳴大驚，想要掙扎卻根本動不了，一動就剜心地痛。他的小腿，竟然被他們生生地打斷了。

鐘鳴多想這是一場夢，可是劇烈的疼痛又分明在告訴他，這不是一場夢。巨大的恐懼和絕望擊中了他，讓他整顆心都糾結在一起，想吐，又吐不出來，沒著沒落地懸在那里，難受得要命。

后來才知道。那是一個碰瓷團伙，專門設法誘騙那些外地人，服下安眠藥后打成骨折，然后帶出去四處騙錢。而喬鷗，不過是他們的一個誘餌。專門用美色誘人上鉤。

那是一段黑色的日子。

白天，他被他們帶著四處騙錢，夜晚，躺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忍受著鉆心的劇痛。

他很想找到喬鷗，親口問她：他帶了滿腔的熱情赴她而來，為什么她卻要開這樣殘忍的玩笑?

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場愛戀，開場如同三月桃花灼灼盛開，結局卻蕭殺冷酷如同嚴冬。

她讓人打斷的不僅是他的腿，還有他關于愛情的幻想。

3

鐘鳴被他們控制了整整一個星期，直到后來的一天晚上，看守他的幾個人喝多了酒，醉得東倒西歪，鐘鳴這才得以逃了出來。

歷經周折，他終于到了家，但是那條腿卻徹底廢掉。

后來的幾年里，鐘鳴很是吃過一些苦頭。因為瘸了一條腿，受夠了別人異樣的眼光。工作也難找，他賣過手機，擺過地攤，甚至在夜市上賣過黃碟。后來還是一個朋友幫忙，資助他開了一個小店給人修電動車。雖然整天弄得滿身油污，但好歹不用瘸著腿四處找工作了。

不忙的時候，鐘鳴喜歡上了一個人喝酒，喝著喝著便會想起從前，想起那次未遂的艷遇，還有那個名叫喬鷗的女孩，然后便有恨意慢慢襲來。

是的，他恨她。

但奇怪的是，越是恨她，她的樣子就在他的腦海里印得越深。

那些躁動不安的夏夜里，聽著隔壁情侶粗重的喘息聲，鐘鳴的眼前總是閃現出喬鷗的樣子。她水嫩的臉，她挺拔的胸，然后有大群的白鴿子撲啦啦飛上天空，讓他身體如同一鍋滾燙的水，瞬間便沸騰到極點。

鐘鳴覺得自己很賤。

后來有女孩不嫌棄他殘疾，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但是他惶恐地發現，自己居然不行。

也不是不想，但是每到緊要關頭，他總是會無法自控地想起喬鷗，然后一把錘子毫無征兆地蹦出來，他一下子就癱軟了。

幾次下來，女孩漸漸沒有了耐心，然后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他。

鐘鳴知道。自己的人生被那個名叫喬鷗的女人徹底給毀了。

4

鐘鳴沒有想到，他竟然再次遇到了喬鷗。

那天他在廣場上散步，看見不遠處有一對母女在草地上玩耍。女孩穿著小白襪，花裙子，額頭上有一點粉紅的胭脂，嬌嫩得宛若天使。她的媽媽微笑地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護著她，眼睛里是掩也掩不住的寵溺。

鐘鳴驚訝地看著那個女人，然后就有血轟的一下涌上了心頭。

那個女人，竟然是喬鷗。

幾年不見。她似乎胖了一點，眼睛里也有了風霜，但鐘鳴還是確認無疑，她就是喬鷗!

痛苦、憤怒一下子擊中了鐘鳴，他竟然忍不住渾身顫抖。

當年她害得他那么慘，不僅沒有受到懲罰，居然還有了這樣一個天使般的女兒。她憑什么?憑什么?她這樣的人怎么配做母親?

鐘鳴決定給喬鷗一點懲罰。

幾天后，鐘鳴伺機劫持了那個名叫貝貝的女孩，然后撥通了喬鷗的電話。

他問喬鷗，你還記得幾年前被你騙去廣州打斷一條腿的那個傻子嗎?

果然，喬鷗一下子就呆住了。

鐘鳴惡狠狠地說，貝貝現在在我手里，我要50萬，一分都不能少。這是你欠我的!

喬鷗哭了，鐘鳴，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卡上有10萬塊，全都給你，只求你把貝貝還給我!

鐘鳴毫不客氣地打斷她，想討價還價?可以，我這就把貝貝賣了，到時候你可別后悔!

喬鷗在電話那端發出一聲尖利的哭嚎，鐘鳴冷冷地掛了電話。

5

喬鷗打來電話的時候，鐘鳴正坐在窗前發呆。

電話那邊噪音很大，還有呼呼的風聲，鐘鳴，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你愿不愿意先聽我講一個故事?

喬鷗說，那年暑假，一個老鄉以幫忙找工作為由把她騙到廣州并且控制了她，讓她色誘那些外地人加入他們的團伙。還威脅說，如果不同意。就把她輪奸。

沒有辦法，她只好違心照做。

當時她和鐘鳴不熟，只隱約記得那是個清秀帥氣的大男孩，似乎比較好騙，于是便把他當成了目標。

可是當她看到鐘鳴被他們打斷腿的時候，她還是震驚了，心里刀割一般的痛。她想彌補自己的過錯，于是偷偷在老鄉的酒里放了安眠藥。最后鐘鳴逃出去了，喬鷗卻遭了秧，老鄉大發雷霆，一腳將她踹到墻角，捂著肚子半天都爬不起來。

直到后來團伙被警方搗毀，喬鷗這才得以自由。她回到了家鄉，和一個老實本分的男人結了婚，但是很快又離了，原因是她生不出孩子。當初老鄉那一腳踢壞了她的子宮。至于貝貝，那是她收養的一個孤兒。

喬鷗在電話里泣不成聲，鐘鳴，不管怎么說，是我騙你在先，可是貝貝是無辜的，求你放過她。欠你的是我，是我害你斷了一條腿，如果真的要還，我這就還給你!

鐘鳴一驚，喂，你想干什么?!

那邊沒有應答，只有呼呼的風聲和死一般的沉寂。

那天晚上，鐘鳴在電視新聞里看到了喬鷗。她不知怎么爬到了一座天橋上，頭發蓬亂，滿面淚痕，下面圍了很多人，連交通也堵了。

風很大，呼啦啦吹起她的裙子，像是一朵開在懸崖上的花，美艷凄絕。

然后隨著眾人的一聲驚呼，就見喬鷗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直直地從天橋上掉了下來。

6

鐘鳴愣在那里，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他說要把貝貝賣掉，不過是想嚇一嚇喬鷗。貝貝像個天使，他怎么忍心讓她受委屈?被劫持的那些日子，他每天給她買好吃的，給她放《喜羊羊和灰太狼》，兩人一起玩得不知道有多開心。

可他沒想到，喬鷗竟然當真了。

他更沒想到，當初喬鷗也是有苦衷的。

她以愛之名騙了他，又不惜犧牲自己救了他。那么，他到底是該恨她，還是該感謝她?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刻當他看到喬鷗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他的眼淚再也無法自控地落了下來。是的，這些年來他一直恨著她，可是那些最初的愛，卻一直如影隨形。第一次看見曉鷗時內心的劇跳，坐上火車奔向她時內心的狂熱，一切都清晰如昨，從來不曾離開。

鐘鳴把喬鷗接回家，然后和貝貝一起每日守在她的床前。

他想起曾經看到過的一句話：我們都是一只翅膀的天使。只有擁抱著才能飛翔。

或許，他和喬鷗也是。

如果有可能，他愿意一直等她，等到她醒來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