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叫做乞討的游戲

李文鋼

（首都師范大學）

暗 戀

不經意間，你在心里埋下一粒種子。

而你一生的努力，

卻是不停地以深土鎮壓它的瘋狂，

以刀斧砍伐它的每一次發芽。

那棵樹，曾經無數次浮現在眼前，

而你一生的努力，只是忍耐。

忍耐著去為它澆水、施肥的沖動，

默默地看著它凋謝于想象。

好 運

當一排路燈突然亮起，

你正巧走在那排路燈下面，

頓時，前途一片明亮。

多么悲哀啊！你想：

這么好的運氣，一生也許只有一次，

就這樣被浪費了。

靜夜思

1939年深秋，

我不在六朝古都

南京。

假如我在，我該如何面對

我那驚恐的姐妹，

那被敵人的刺刀穿過的弟兄。

或者，是他們，

該怎樣看著

被敵人的刺刀穿過的我。

閃 電

閃電隱居于藍天

每當烏云聚攏

它便推開窗，俯視人間

用光芒質問大地——

你養育了這么多的人

為什么不造幾個神

井

就像你在心中筑起的那道堤，

擋得住水，甚至火，

卻擋不住風。

你在心中挖出的那口井越來越深，

終于盛下了你的淚水，

卻用再多的石頭也無法填平。

男 人

他從來不會停下腳步，

去查看自己的心情，

去翻檢晾曬自己的心情。

即使停了下來，

他要查看的

也是他所走過的里程。

在里程表尚未走滿之前，

他只有指揮著自己的腳步

向前，向前。

希 望

希望下一個路口是紅燈，

能給我一點休息的時間。

希望老板說今晚加班，

吃工作餐，不用自己回家煮面。

希望對面的女孩不要看過來，

免得我獨自浮想聯翩。

希望新聞里別再說清華北大，

每次聽見，我心底泛酸。

希望這個月的工錢別再拖欠，

弟弟的學費還沒湊全。

希望春節回家時我能胖一點，

不讓媽媽擔心外面的苦難……

夜 色

到處是燈火，哪里有夜色？

那黑色的夜去了何處？

夜晚的末班車，孤獨而沉默，

穿行都市，像船在海上。

車窗中閃過幾張面孔，蒼白

而平靜，真實得近乎虛假。

這夜色既為燈火所驅，

卻早已進入我們的心，

心中的夜色如此濃厚，正好遮蓋了

我們體內那一陣陣狂風大作。

傍晚的貓頭鷹

鐘擺晃動著它的眼睛

滴答聲陪伴它的心靈

傍晚的貓頭鷹

等待即將升起的月亮和星星

穿著卑微的隱身衣

卻懷揣神圣的秘密

傍晚的貓頭鷹，站在樹上

埋頭于期待和想象

孤獨使它有所沉思

悲傷增添它的理智

在沒有聲音的地方也從不寂寞

傍晚的貓頭鷹

只在夜色中起飛

卻更深地融入了生活

兒童節紀事

候車大廳的一角，臟兮兮的地板上，

一個舊飯盒盛了幾枚硬幣，

后面跪著發際凌亂的小女孩。

她沒有白嫩的肌膚，

沒有心愛的玩具，

也沒有干凈的衣裳。

她呆呆地看著她的姐姐，

抱住游客的腿，

不停地磕頭，哀求。

或許她們以為——

這是在動物園，

媽媽正帶著她們玩一種

叫做乞討的游戲。

學者之死

他，每天都去圖書館，

如同巷口的商人，

每天扒拉著算盤計算得失。

從心底里，他鄙夷

那些沒有知識的人，

像富翁掩飾不住自己的優越感。

當他死去，知識成空，

仿佛傳說中的富商把滿箱金幣

帶進誰也找不到的墳墓。

而他仍然自負地相信，

自己的葬禮，

注定會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