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兔子兄弟

①

2月28日，天氣放晴。像是忘記了春天，莆田從冬末一個三級跳就到了春末夏初。兔子吵吵著他帶來的厚外套都穿不上了，我說你省省吧，這樣豈不是很好么？兔子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很文人又很神秘地說其實我愛那飄雪的浪漫的冬季。我極力忍住揍他的沖動，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心里卻有點可憐這個從出生到現(xiàn)在從沒見過下雪的小子。

兔子，生在莆田，17年來去過離家最遠(yuǎn)的地方是湄洲島——莆田的一個縣。

莆田，坐落于福建省東部，臨海，氣候溫暖濕潤。冬天從不下雪，這是兔子的爺爺說的。

可見這里有多少年沒下雪了啊。兔子絕望地說，用勺子把陶瓷杯敲得鐺鐺響。

我懶得理他，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冰涼的感覺從舌尖一路延伸到闌尾。

窗外三三兩兩的初中生走過，潔白的校服，臉上寫滿了純潔的美好。

我收回目光轉(zhuǎn)頭看向兔子說：“是一個星期后就走了么？”

“嗯，去奧斯陸讀預(yù)科。”兔子說，“不過沒關(guān)系啦。現(xiàn)在通訊科技這么發(fā)達(dá)，什么QQ啊，MSN和E—mail啦，照樣隨時聯(lián)系。”

我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兔子的腦袋，他不滿地叫了一聲。我說：“還能像這樣隨時拍你的頭嗎？”然后雙手抱胸氣鼓鼓地瞪著他。

兔子沒說話，愣愣地看著桌面。

天漸漸黑了，巨大的落地玻璃上映出我和兔子的身影。我盯著玻璃上的兔子出神。

兔子把頭深深地埋在胸前。

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

②

記得第一次見到兔子的時候也是在這家咖啡店。是初中升高中那個漫長暑假的最后一天，我約了一個自己默默喜歡了半年的女生，女生叫我去“米唐咖啡屋”找她，我費了老半天勁才找到了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地方。

我一坐下女生就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赤裸裸的，盯得我頭昏腦漲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女生好像明白了我要說什么，于是先發(fā)制人地說：“你還是別說了，我不喜歡你，要喜歡也是喜歡那個人那樣子的。”說完小手一指，我的目光追隨而去便看到了15歲的兔子。

天知道我當(dāng)時有多恨他。就因為那張無辜慵懶又俊美的小臉，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一句話都還沒說就這么吹了！天理何在啊！

當(dāng)時我發(fā)誓要記住他，但這在后來就顯得十分可笑了。因為莆田真是小，開學(xué)那天我在班級里又看見了那張令人抓狂的俊美的臉。于是我和兔子就像俗不可耐的小說情節(jié)寫的那樣成為了恨不得用一只碗吃飯的好朋友——既使他搶去了從小到大一直在我手中的第一名和班長一職。

班長，第一名，如洪水般泛濫的微笑。這些足以使兔子在別人心目中成為神奇的存在。

只有我懂得兔子人性的陰暗面。

兔子裸睡，兔子自戀，兔子吃雞蛋只吃蛋白。種種讓人不能忍受的獨特癖好和惡劣行徑非止一端。最不可理喻的是他的話巨多！

哎，文成，你為什么叫文成呢？上輩子是文成公主么？

我發(fā)現(xiàn)物理老師的鼻毛又粗又長。

你猜伏地魔和奧特曼打架誰會贏？

下雪啊下雪啊快點下雪啊我要看下雪。

……

對于兔子這種行為我一般是置之不理的。因為他的思維跳躍幅度過大，上一句和下一句完全不搭邊，我實在跟不上他的節(jié)奏。

只有兩次我對他的碎碎念做出了反應(yīng)。一次是上個學(xué)期。一次是大約一小時前。

上個學(xué)期，在這家咖啡屋，兔子鄭重其事地對我說：“對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考廈大了。我要去北京。北方有下雪。”

當(dāng)時我充分理解兔子愛雪的心情，哼了一聲表示同意。

大不了大學(xué)畢業(yè)后親自去北京把他抓回福建來。

可一個小時前，兔子又鄭重其事地對我說：“對不起……”

兔子說他一星期后就去挪威讀大學(xué)預(yù)科。

窗外鳥兒的聒噪聲，車輪與柏油路面的磨擦聲，各種高雅或市儈的聲音攪成一團(tuán)，卻都在那一瞬間歸于寂靜。

最后咖啡店要打烊了我才站了起來，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然后捅了捅兔子說：“哭什么哭，你還是男人嗎？又不是要去參軍打仗。”

兔子抬起頭茫然地看著我，嘴角掛著一滴晶瑩的口水。

沒心沒肺的兔子居然在我為他哭的時候睡著了！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怨婦。

……

③

現(xiàn)在是3月7日上午10點28分，正在上物理課，我緊張地盯著手表的秒針——1分鐘過去了……10點30分到了！我跳了起來沖出教室向操場跑去。

三天前兔子就不來學(xué)校了，但他說走之前會過來跟我道別。

我剛氣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就被他一把抱在了懷里。

“我快被你勒死了。”我說。

兔子松開我，紅了眼圈哽咽著說：“你不要想我。”

怎么可能不想你。但我只是說：“再見。”然后轉(zhuǎn)過身背對兔子任眼淚馳騁。

許久不見背后有動靜，疑惑地轉(zhuǎn)頭卻見兔子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我清了清嗓子想沖他大吼“你個叛徒拋棄我”之類的話，最后只在喉嚨里發(fā)出了咕嚕嚕的聲音。

④

我剛剛看完兔子發(fā)過來的洋洋灑灑近三千個單詞的全英文E-mail，感覺可以直接去考雅思了。

兔子說挪威的雪很大也很美，不過就是太冷了。兔子又說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喜歡雪了——因為是出生在冬天（拜托啊，雙子座會是冬天出生的么？火星要撞地球了）。兔子還說他認(rèn)識了一個眼睛像雪一樣美麗的女孩，可惜她已經(jīng)訂婚了。（像雪一樣的眼睛？那不是白內(nèi)障么？）

暗嘆一句，你怎么一點兒都沒變，話還是這么多，抬手揉了揉眼睛，敲擊鍵盤寫了兩句話發(fā)給了兔子——

“死兔子，下回用拼音！還有，少說幾句，你會死啊！”

然后我關(guān)了電腦，閉上眼睛輕輕哼唱起兔子最喜歡的歌。

等你回來，親愛的兔子，兄弟。

[編輯：孟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