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震

“這個深夜里,沒法可以安睡,臥看天空灑淚,任寒風吹。冰冷的夢里,沒法跟你相聚,也許心里的淚未能抹去。緣分讓我去握碎,彼此相愛太苦累,不想跌進這火堆,但愿忘懷甜夢里……”
那段時間,每到晚上十點鐘以后,總會從對面樓上的一扇窗戶里輕輕地飄出譚詠麟的那首經典老歌——《水中花》。說實話,這首歌我也很喜歡,青春年少時就非常喜歡聽。多年后的今天,這首歌依然讓我思緒萬千,依然能撥動我久遠的心弦。
這首歌剛開始流行的時候,我就在江南蝸居的閣樓里用房東大娘送給我的那臺老式錄音機一遍一遍地聽。在異鄉孤獨的寒夜里,伴著窗前明月,有些傷感,有些無奈,常常聽得眼眶濕潤,沉醉其間。后來又在雜志上看了關于《水中花》的愛情文章,對《水中花》更加情有獨鐘,不論是國語的、粵語的都喜歡聽。那時候,不知有多少少男少女,在《水中花》的歌聲里憂郁、癡情、深沉,演繹著都市的迷離與風情。
我不知道為什么這首歌會在這個時候又被人從萬千經典中打撈起來,且一遍又一遍地聽著。也許經典就是經典,今日的少男少女們依然如當年的我們一樣喜歡聽這首歌。
第一次在深夜里聽到這首歌時,我并沒有顧慮它是否會打擾四鄰的休息。但幾天來,在固定的時間里總會聽到這首歌,難道鄰居們聽不到這夜半的歌聲嗎?不,肯定能聽到,睡不著的人都應該能聽到。也許是這首好聽的歌也感染了他們,就像我在歌聲的陪伴下一頁一頁地看著書,流淌的音樂正好填補了我輕揉發澀的眼睛時的空白。但我還是有點顧慮,不是怕歌聲打擾鄰居的休息,而是顧慮那個聽歌的人。
帶著心中的顧慮,在歌聲再次響起時,我徑直去了對面樓上,叩響了正流淌音樂的房門。少頃,門開了,一位只有一條腿拄著拐杖的小伙子站在我的面前。在他開門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不由得“啊”了一聲。這個畫面我在多年前的一本雜志里見過,沒想到今天竟然真實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對于我的到來,他并不感到意外。他說:“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我說:“沒有,我也喜歡聽這首歌。”我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哦”了一聲。我問:“可以進去坐坐嗎?”他說:“請!”他拄著拐杖又坐到了電腦前。“凄風冷雨中,多少繁華如夢,曾經萬紫千紅,隨風吹落。驀然回首中,歡愛宛如煙云,似水年華流走,不留影蹤……”
我問他:“為什么總是聽這一首歌,能和我說說嗎?”他看我一臉真誠,又戴著眼鏡,便習慣性地手摸鼠標,注視著電腦,悠悠地說:“最近心情不好。”我問:“你的腿怎么弄的?”他說:“是在井下因違章受傷被截肢了。”這件事在我沒進礦之前就隱約聽說過,那年大年三十,礦上出了一起嚴重工傷,一位新工人的一條腿被截去,原來就是他啊!我們似曾相識,好像在小區里閑逛時見過,但見他時是兩條腿,只是走路有點慢。不經意間一扭頭,我看到了角落里的一條假肢。
我問:“你不是結婚了嗎?她呢?”他說:“走了。”“去哪里了?”“不知道。”“過得好好的,為什么要走呢?”他沒有立即回答我,我也感覺到這句話問得有點多余。片刻,他從電腦桌的抽屜里拿出一張信紙遞給我,紙上是幾行不甚優美的字跡:對不起,我走了,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就像我當初的突然來臨一樣突然離去……后面的內容我沒有必要再看下去了,無外乎是對他表示感謝和歉意的話,但是有一句話深深地刺疼了我:我還是不能接受每晚睡覺時你一條腿的事實!
他說,他們相識于網絡,正所謂千里姻緣一線牽。他們在網上聊了很長時間,互生愛慕,但他沒有告訴她,他只有一條腿。當女孩像我一樣叩開他的房門時,他已經拿下了那條假肢。女孩給了他驚喜,他給了女孩驚愕。女孩陪了他一年,最終還是走了。我問:“你們沒領結婚證嗎?”他說:“沒有,我們算不上結婚,只是辦了兩桌酒席。”我說:“你不應該騙她。”他無語。我又問:“你找過她嗎?”他說:“沒有,我知道她不會回來了,她陪了我一年,就是來了結我與她在網絡上甜蜜愛情的緣。”“以后有什么打算?”“還能怎樣,回到從前唄。”他說:“我知道你,在報紙上看過你的文章,我現在正學你呢。”他點開了自己的博客,我發現有一段文字寫得非常好:“你走了,輕輕地走了,就像你輕輕地來。對于我來說,往日深情已遠去成空,如同悠悠流水匆匆過,沒有人能將它挽留片刻……”
夜深了,我對他說了些鼓勵的話,就起身出了他的家門,身后的歌聲再次響起:“我看見淚光中的我,無力留住些什么,只在恍惚醉意中,還有些舊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