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冕廚王

曹景建

落選御廚

清朝乾隆年間，開封有一個叫胡慶豐的廚師，他本是秀才，屢試不第后醉心廚藝，集各菜系所長，在當地頗有名氣。

這年，皇宮甄選御廚，胡慶豐當即前往，一連過了刀工和烹飪兩關，贏得了滿堂喝彩。可主考官劉御廚卻冷冷地說：“第三關過不了，照樣拍屁股走人!”

這第三關便是讓皇上親自品嘗菜色。胡慶豐精心準備了三道特色豫菜，劉御廚嘗過樣菜，頓覺驚異：第一道糖醋炊熘魚焙面甜中透酸、酸中透成，魚肉嫩而不膩、肥而不油，頗有中庸之道；第二道炸紫酥肉入口即化，余香長留，而且那肉塊方正，排列有序，實像一幅斗方字畫；第三道牡丹燕菜不但色香俱全，味道爽正，更寓國色天香、盛世太平之意，真是設計絕妙、令人驚嘆!

劉御廚連連嘖舌，可一轉頭卻故意臉色一拉，說道：“菜雖不差，卻不知是否合皇上的口味?！彪S即叫人把這三道菜混合在另外幾十道菜里，讓傳菜太監端了上去。

過了一會兒，太監依次把胡慶豐做的三道菜給端了出來。胡慶豐頓時兩眼一黑，心想：完了!劉御廚把他悄悄地叫到一邊，冷冷地說：“你也看到了，這菜皇上還沒怎么吃就被退了回來，你落選了!”

身價萬兩

出了皇宮，胡慶豐不甘心就這樣灰溜溜地回老家；暗自下定決心，非得在京城混出個人樣。正想著，胡慶豐不覺來到了一個酒樓。抬頭一看，只見招牌上寫著四個斗大的毛筆字“鴻談酒樓”，那字體道勁有神，令人驚嘆，左右還掛著一副對聯，上書“詩書文章天下事，美酒佳肴世間味”。

見有客人上門，酒樓的掌柜立刻出來相迎：“客官駐足良久，想來是對成主簿的字欣賞有加，如果先生有意與京城各位才子名士縱論詩文、論策鴻談，不妨進來一坐。”“哦?果真貴店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胡慶豐秀才出身，對詩書始終情有獨鐘。

“先生過獎了。當年成主簿將這幅字贈予我家老板，不想久而久之，竟引來無數京城讀書人的光顧。我看先生氣宇不凡，大概也是讀書之人?”胡慶豐聽了，心下一驚：這成主簿究竟是何人?竟有這么大的號召力。隨即，他淡淡一笑，說出了自己的意圖，掌柜稍做考查，便答應留他下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不到一個月工夫，胡慶豐就憑自己出色的手藝在酒樓落了腳，成了這里的頭號廚師。

這天，掌柜進到廚房對胡慶豐說，有重要客人要見他。隨即，兩人來到二樓雅間，只見一老一少兩名男子正在談笑風生，年長者一臉慈祥，溫文儒雅，而年輕的卻是五短身材，長相奇丑。年長者說道：“我和成主簿常來這里光顧，從沒嘗過如此精巧的佳肴，一問掌柜，才知道是來了新廚子!”

胡慶豐聽了頓覺眼前一亮，原來面前這位相貌丑陋的客人就是書寫招牌的成主簿，當下心生欽佩。兩個客人好像也對菜品頗有研究，便拉著胡慶豐東一句西一句地聊了起來。

三個人越聊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等胡慶豐把進京選御廚的經歷一說，那位長者大吃一驚，少頃沉默，站起身來說道：“掌柜，此人我想帶回去?！薄鞍?劉大人，他現在可是我們的招牌啊!”掌柜一臉苦相。這個被叫做劉大人的長者從衣袋里掏出兩錠銀子，掌柜瞅了一眼銀子，不答一言。劉大人搖了搖頭，轉過身去，掏出一張一萬兩白銀的銀票偷偷塞進掌柜手里。掌柜低頭一看，連聲答應道：“行，行，請大人領走吧!”

成主簿見狀，趕緊拉住劉大人的袖子：“大人，為何花這么大的價錢?”劉大人神秘地小聲說道：“成主簿，我這么做全都是為你好，以后你就知道了。再說了，我付給掌柜的錢早晚會有人替我還上的?！背芍鞑具€想再問什么，劉大人擺擺手：“天機不可泄漏?！?/p>

奇貨可居

接著，劉大人又對胡慶豐許諾每月一百兩白銀的工錢。胡慶豐一聽，喜出望外，當即答應下來。三個人出了酒樓，早有車馬在外迎候。胡慶豐跟著二人上了車，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處大院門前。進了內院，成主簿對胡慶豐說道：“酒樓里不便對你實說，還不快拜見劉墉劉大人!”

胡慶豐沒想到眼前這位便是大名鼎鼎、學富五車的劉墉；驚愕之余，倒頭便拜。劉墉把胡慶豐扶起來：“不必拘禮，以后你就在我府中好好做菜，不久便有你的出頭之日!”

這天一早，劉墉親自來到廚房，吩咐胡慶豐：“今日有貴客來府，你一定要拿出絕活來!”胡慶豐不敢怠慢，當下亮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做了最拿手的那三道極品豫菜。

到了傍晚，劉墉突然把胡慶豐叫到書房，直言相告道：“實不相瞞，今日我特意邀請皇上來府中觀賞那株百年桂花樹，他在此用了膳，半個時辰前剛走。”胡慶豐不禁愣住了，呆了一會兒，隨即想起了之前參加御廚甄選的經歷，心說：壞了，今天不正是做了那三道豫菜嗎?他連忙問道：“皇上……他、他有沒有嫌菜難吃啊?”劉墉卻沒有回答，而是看著書房外，輕輕拍了拍手。隨即，成主簿帶著一個女子進了書房。

“成主簿，從今天開始，胡慶豐跟你和夫人回家，我就不再留他了?！眲④洲D過臉來對胡慶豐說，“我不會食言，每月的工錢還會照付!”胡慶豐的心一下涼了：肯定是皇上不滿意菜色，劉大人才會一怒之下把自己趕走。哎，事已至此，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到了成府后，成主簿對胡慶豐也是關愛有加，備受重用。成府隔三差五地宴請貴客，每次都是胡慶豐掌勺，那三道極品豫菜更是必不可少。他想問來者是何人，成家人卻守口如瓶，只讓他在廚房忙活，卻不讓他離開內院半步。

這天一早，胡慶豐聽成府上下都興高采烈地議論著什么，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成主簿剛剛被皇上連升三級，現已官至戶部侍郎了。

胡慶豐在高興之余也有點納悶：成主簿真是不簡單，怎么會升得這么快啊。正在胡思亂想，管家突然來找，說是成主簿要見他。胡慶豐連忙來到書房，兩人一見面，成主簿便立即上前拍著胡慶豐的肩膀說：“要不是劉大人和你，我何來今日連升三級的榮耀啊!這些天讓你在我府中受委屈了。不過你放心，明天便是你的出頭之日。”

胡慶豐不明白，正要追問。成主簿卻說：“不用多問。明日你準備好那三道極品豫菜，然后在大堂后面候著就行了，到時一切自有安排。”

另有隱情

第二天，胡慶豐按成主簿的吩咐，做好菜后，便靜靜地立在后堂。突然，只聽一人大聲贊道：“真是美味!每次朕來成愛卿家里，都能享此等口福，實在痛快啊。只是……如此佳肴為成愛卿內人所做，故朕無法奪愛啊!”什么，此人自稱為“朕”，難道是皇上不成?

胡慶豐正感納悶，卻聽旁邊作陪的劉墉和成主簿立即離席，雙雙跪倒在地，說道：“臣等有欺君之罪，還望皇上恕罪!”乾隆驚道：“兩位愛卿，這是為何?”劉墉稟道：“啟奏萬歲，此菜并非成夫人所做，而是出自一位豫菜名家之手。”乾隆一驚：“究竟是怎么回事，還不快快道來!”

于是，劉墉緩緩地說出了事情的原委。當初，劉墉深知成主簿通曉天文地理、雜藝百科，胸懷治國之策，內藏經世之術，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可當劉墉把他引薦給乾隆時，皇上只看了一眼，便嫌他相貌丑陋，不堪大用。這以后劉墉百般推薦，乾隆就是不搭這個茬。

當劉墉碰到胡慶豐后，聽他說起參加御廚甄選的經歷，突然腦子一轉，想到了什么。于是，劉墉把胡慶豐留在身邊，等皇上去劉府賞桂花時，故意把胡慶豐做的菜說成是那天來串門的成夫人所做。乾隆貪圖美味，經常借故去成府，一來一去，成主簿和皇上的交流機會多了，才得以向皇上展示自己的治國之策和滿腹才華。

乾隆聽后，哈哈大笑：“好你個劉墉!念在你一心為大清國選拔有才之士的份上，朕不追究你們的罪名了，起來吧!”接著，他又說道，“還不快快把那位名廚請上來!”

早就在大堂后等侯的胡慶豐趕緊上前拜見乾隆，還說出了那次甄選御廚的遭遇。

乾隆聽后，勃然大怒道：“沒想到這個劉御廚竟敢欺君罔上!當初我曾經打聽過做這三道菜的人，他竟說你連夜逃走了，不知所終。想來，他是妒忌你的才華，怕你今后威脅他的地位，才把你騙走的?！?/p>

這時，劉墉在一旁稟告：“皇上息怒，這次您既得了一個國家棟梁，又發現了一個好廚子，可謂是好事成雙啊!何必為了二個小人動怒。當初我花的那一萬兩銀子您可得還給我啊，這買賣可是為咱大清國做的?！鼻∵@才呵呵笑了：“你真是奸商嘴臉，朕付你就是?！?/p>

胡慶豐進宮后，得到了一塊乾隆御賜的金牌，上面寫著四個大字“無冕廚王”。這時他才得知，每次皇上用膳時，旁邊都有一個監管太監，只要皇上連續吃一種菜品超過三筷子，他便會吩咐小太監馬上把此菜撤下。這樣做一來是怕皇上養成溺食的習慣，二來是怕有人得知皇上的飲食偏好，借機下毒。劉墉知此玄機，所以當初并沒有在酒樓里對胡慶豐坦白，而是巧妙用計，最后成就了成主簿，當然也成全了胡慶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