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5日上午9時30分,吉林市琿春街商業大廈發生了一場特大火災悲劇,造成19人死亡,28人受傷。
能逃出去和獲救的,大都是熟悉道路的商場工作人員和一、五樓的顧客。
而在三樓,在最危險的境地,有一個人用一種特別的方式,幫人們情緒穩定,還因此拯救了女友。
他們的逃生故事,如同《泰坦克尼號》的完美版,充滿了智慧與感動,悲壯而驚險。
死亡空間里,響起舒緩的簫聲
今年25歲的何文彬,家住四川省綿陽市城南御營壩。他自小就表現出音樂天賦,藝校畢業后在絹紡廠當工人時,他仍癡心不改,拜了民間藝人學吹簫。
何父在郊外承包了一口魚塘,每天,何文彬去喂魚飼料,都要先吹上一曲。日子久了,魚兒聽到簫聲就齊撲撲游來,讓人稱奇,何文彬也因此成了當地小名人。
鄰街的鐘蘭是一家賓館的主管,同何文彬自小相識。兩人早有幾分別樣情愫。鐘父卻認為何家不夠富裕,反對他倆結合,何文彬只好帶鐘蘭到吉林。
兩人很久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一晚,何文彬思念家鄉,便盤坐在時代廣場的木凳上,吹起《草原之夜》,簫聲如泣如訴。游人以為他倆是賣藝的,紛紛扔錢。何文彬想:鐘父說吹簫不能當飯吃,可我就拿它當工作有何不可?
這對情侶組合活躍在各大舞廳、茶樓,技藝日趨成熟,曲子拿到就能吹,還可以用鼻子吹。他們打算2010年底就回綿陽,安下家。沒想臨行前,遭遇了生死劫難。
琿春街商業大廈地處吉林市繁華地帶,共五層,一樓經營日用百貨,二、三樓是服裝城和鞋城,四樓是家具城,五樓是健身館、模特舞蹈學校。當天,他們準備到舞蹈學校伴奏。剛進一樓,鐘蘭一只鞋底意外脫落,何文彬決定到三樓買雙新鞋。
9點20分左右,樓下有煙霧傳到二樓,繼而一陣亂砰砰的聲音,何文彬嘀咕,“是不是著火了?”轉瞬間,大火就撲向二樓,商場全黑了,火勢迅速擴散。人們驚慌失措,爭先恐后向外涌。
何文彬和鐘蘭想沖下樓,出口處的烈火將他們擋了回來,到處是毛骨悚然的尖叫聲、劈劈叭叭的撞擊聲。他們被人流卷到了三樓。
拼命尋找上下的通道,人們就這樣一浪接一浪地來回奔跑。商場里沒一盞應急指示燈,人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過道。過道中,濃煙愈來愈烈,前面的人又折回來,和后面使勁沖的人撞在一起,許多人倒地。何文彬忙拉著鐘蘭退回去。
何文彬知道,困在樓里的人,如果亂成一團,不被燒死熏死,也會被踩死。而且救援人員不可能很快沖上來,大火和毒煙構成了一道阻隔生死的屏障。
他振臂呼喊,要大家冷靜。但孤獨的聲音只有鐘蘭聽得見。情急生智,他把簫管舉到嘴邊,憋足勁吹起來,邊吹邊往四樓邁進。
在這充滿死亡恐怖的空間里,響起了一曲悠揚的《蘭花花》,哀號聲戛然而止。人們用耳朵尋找著,跟著這時而高亢激越、時而舒緩低沉的簫聲,有序地向四樓移動。
愛情的《蘭花花》,引導她走來
盡管從火災開始到何文彬吹簫前,鐘蘭的手都與他緊攥在一起,她仍感到恐懼。而一曲《蘭花花》鎮住了恐慌。
她想起五年前,常到何文彬窗前,聽他吹《蘭花花》的情景。父親逼她與一個房地產商相親,她就找到何文彬,說要私奔。何文彬笑說:“噫,你不就成了今天的蘭花花了?”
《蘭花花》是愛情的見證。黑暗中,雖然鐘蘭看不清何文彬的臉,但她領略得到他自信專注的神情,他能用簫聲捕獲愛情,他也可以用簫聲擊退死神!
可一曲還沒吹完,他就咳起來。鐘蘭的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四樓濃煙越來越大,三樓一片火海,五樓早被封死!更嚴重的是,四樓的家具都是強化板材,燃點低,發煙大。如果逃不出去,所有人都會中毒身亡!隨著簫聲中斷,毒煙加劇,人們又開始恐慌,黑暗中,叫罵聲、推搡聲、踩踏聲此起彼伏,十分凄慘。
何文彬拉著鐘蘭左沖右突,尋找衛生間。一處柜子被人擠倒,他倆被沖散了。他慌亂中竟撞進衛生間。他脫下純棉內衣,泡在水槽里,準備用它過濾濃煙。之后,他又跑出去尋找鐘蘭。
突然,有人大喊:“找到窗戶了!”人們爭先恐后擁過去。但窗戶被防盜網擋住了,只能嘆息。
絕望中,何文彬想起初到吉林,自己白天找工作跑了一天,晚上鐘蘭就蹲著給他泡腳。前年,他得了肺結核,全是鐘蘭掙錢養他,給他治病。一個漂亮女孩在聲色場所賣藝,難免受辱。有次,一個男人竟去摸她的臉蛋。鐘蘭怒不可遏,揚起簫直刺對方……后來,鐘蘭賠了1000多元醫藥費,還在治安室被關了一夜。他不知發了多少次誓,一定要鐘蘭過上好日子,如今卻……
對了,何文彬一個激靈,簫還在。他想:只要簫聲一起,鐘蘭順著聲音就能找到我。
《蘭花花》再次在死神肆虐的大廳里響起。盡管何文彬要停下來咳嗽,簫聲斷斷續續,但他相信,哪怕只響一聲,鐘蘭也能聽得見。
此時,鐘蘭暈倒在一個角落里,她的頭被什么東西掉下來砸了。剛要倒地,她又被擠到半空中,一會兒,她被人稀里糊涂“抬”到了角落,像抵著墻了。人群松動了,她被放了下來,壓在了別人身上。她迷迷糊糊,再也無力爬起來。
聽到簫聲,她清醒了過來。她用手支撐著身子爬起來,哪知觸到的,卻是一具漸漸冷去的尸體!她汗毛倒豎,跳了起來。更讓她恐懼的是,簫不見了!她顧不上害怕了,努力地在地上摸。兩分鐘后,她翻開那具尸體,找到了簫。
她憋著一鼓勁,終于完整地吹出了“青線線的那個藍線線”那句。隨著簫聲的指引,他們終于走到了一起,緊緊擁抱。
何文彬把濕內衣遞給鐘蘭,叫她蒙住鼻子嘴巴。隨后,他把鐘蘭拉到那扇窗戶邊,讓她呼吸一點新鮮空氣。他冷靜地說:“我去找通道,你守在這兒等消息。”“不!”“聽話。我每隔一分鐘吹一下簫。找到了,就吹打音,你就來找我;還在繼續找,就吹一聲顫音;一分鐘之后,聽不到聲音,就說明我不行了,你自己想辦法逃出去!”何文彬說完,甩開鐘蘭的手,一頭扎進了滾滾濃煙。
鐘蘭的淚又涌了上來,她默默祈禱:“彬哥,你要好好的,我爸一直期待你把我帶回去結婚,你一定要把我帶回家啊!”
與死神較量,傾聽生命的打音
就在鐘蘭無比焦慮時,聽到了嘀,嘀嘀,嘀嘀嘀……這是打音!她心中一震,拼命擠過去。
穿過團團亂轉的人群,鐘蘭在商場另一頭找到了何文彬。他把鐘蘭帶到廁所后面一個小窗戶前。窗戶很隱蔽,好多人都沒發現。發現窗戶的人又忍受不住,就從這跳了下去,隨后就聽到墜落地上的慘叫。
大量煙霧奔涌而來,何文彬的純棉內衣已被蒸干蒸焦。鐘蘭痛苦地說:“彬哥,我怕是不行了,你快逃吧!”
窗戶很高很小,剛夠一個人鉆過去。何文彬把鐘蘭抱到窗口,“這里好多了,你看,大街上到處是消防車、救護車,堅持就是勝利!”
這時,已是晚上22時30分,三樓的火勢在救援人員努力下得到了控制,但毒煙還在往上躥,鐘蘭拼命抓自己的胸口。何文彬知道,必須想辦法讓她脫離這個環境。
也許天無絕人之路,救援人員的探照明燈掃了過來。借著光,何文彬看見,在窗戶下大約3米多遠的墻上,釘著一塊角鋼,可能是更換廣告的商家留下的。如果能把鐘蘭放下去,讓她抓住角鋼,就有救了。
怎么放下去呢?角鋼只有一尺來長,她踩在上面,墻壁光溜溜,連靠手的地方都沒有。何文彬脫下長褲,連同內衣一起撕成布條連起來,布條一頭綁在自己左腿上,另一頭綁在鐘蘭左手上。他把鐘蘭放出窗子,叫她吊住窗子下框,自己再把腿伸出窗子,讓她抓住自己的腿,兩人一起慢慢往下移……
何文彬的身子吊在墻上了,接著,頭也露出了窗外,再后來,他緊緊抓住窗框。這時,鐘蘭的手才松開他的腿,吊住布條往下移,雙腳探那塊角鋼。當她被放到較低處,騰出右手摸角鋼時,由于太急,用力大了點,身子搖晃起來。
何文彬大叫:“小心!”遲了!只聽“哧”,布條斷了。鐘蘭啊的一聲。何文彬大腦一片空白。他準備把雙手一松,跟著掉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下面卻傳來鐘蘭的喊聲:“彬哥,你要挺住!我有救了!”原來,掉下去的剎那,她的衣服掛在了角鋼上。她順手抓住了角鋼。
太振奮人心了!鐘蘭拼命朝下面喊:“救命啊!”
這時是23時10分,消防人員從商廈另一側的一處兩層矮樓,打開了一條救援通道,他們正往三四樓搭梯子。何文彬和鐘蘭吊在大樓的后墻,人們沒注意到這里。這苦了何文彬,商廈內的濃煙不斷涌向窗口,他咳得厲害,但他還不停地給鐘蘭打氣,“吊在這總比當年埋地震廢墟中的老鄉好多了,你要堅持!”
鐘蘭當然明白何文彬的處境,淚水迷糊了雙眼,“如果彬哥掉下來,一定要抓住他,要死一起死。”
半小時之后,一束光柱射了過來,救援人員終于發現了他們。他們被送到吉林市中心醫院。兩人只是一些軟組織受傷,當天下午就出院了……
人們在反思這這場特大火災悲劇、譴責相關責任人、沉痛哀悼罹難者的同時,不能不佩服這對情侶。他們帶給我們的,遠不是新聞背后的一個逃生故事,而是智慧、勇氣和真愛。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編輯趙瑩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