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江 閆鵬飛



舟山市普陀區塘頭鄉一個名叫“蓮花島”的無人海島因為島主15年來堅持不懈的努力,耗資3000多萬元,終于打造成了一個令人驚嘆的藝術之島。島主今年62歲,是一名藝術家——中國美術學院風景建筑設計院院長朱仁民,早在1996年,朱仁民就出資9萬多元買下了這座無人島40年的經營權,歪打正著成為中國第一位無人島島主。
如今的蓮花島已經成為普陀區的一個永久免費參觀景點,800米的羅漢長堤上,306尊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羅漢雕像面朝佛教圣地普陀山的方向。這些羅漢是朱仁民依據當地漁民形象親手設計,并采用福建花崗巖雕刻的,羅漢長堤的終點是蓮花島,島上建有朱仁民國際藝術工作室與蓮花藝術館,礁石上,另有數十尊各式姿勢面朝大海的羅漢雕像,或蹺腿而坐,或翹首觀望,或默默頌經。
蓮花島作為朱仁民的一件作品已經鐫刻在他的生命里,他為自己取號“蓮花洋人”,“我要通過蓮花島這個作品啟迪世人如何與自然相處。”對于國人高漲的島主夢,朱仁民深感憂慮,“陸地賣完了,開始賣海島?買島直奔經濟利益而去實在可怕。”
這位有著15年島主身份的先行者告誡后來者,如果想賺錢,最好不要去買海島,因為當島主,沒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如果沒有人文精神與生態意識,千萬別買島,否則上島之日,便是毀島之時!”
人與島的奇緣
朱仁民對于海與島的了解深入到了血液里,他自認為在中國歷史上,對島最熟悉的藝術家可能就是他了,沒有一個藝術家像他這樣從出生就一直在島上,與島共呼吸。朱仁民祖籍浙江玉環,外祖父是我國著名的國畫大師潘天壽,母親也是一名美術教師,朱仁民從小接受藝術的熏陶,4歲起跟外公學畫,7歲那年隨父母下放到舟山一海島生活了30多年,其間,他張網、趕海、打鐵、教書,多年與海的交往,讓他熟悉了海的脾性,也對海建立了濃厚的感情。
朱仁民覺得自己是有慧眼與佛性的人,因為他總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1966年的一天他坐在海邊,忽然發現對面一座海島很像一尊臥著的釋迦牟尼像,當時正值“文革”,普陀山上的上萬尊佛像被砸得精光,就連雕鑿在巖壁上的佛像也沒能逃過一劫,被炸藥毀掉。朱仁民沒有去砸佛像,而是偷偷保護一些文物,其中便有閻立本畫的普陀洋子觀音。“我畢竟是潘天壽家的人,懂得去保護這些東西。”
1978年,朱仁民創作300米水墨長卷《大道海天篇》時,一陣頭暈栽下腳手架摔斷了腰椎。當時醫生斷定他再也站不起來了。受傷后,母親讓他在普陀山一座叫隱修庵的破廟中靜養。透過窗戶,朱仁民能看到一座孤島,有一天早晨,那島在海天之間的輪廓倏然間清晰,就像一座觀音像躺在普陀山與沈家門之間的海面上,獨立海天。朱仁民激奮不已,感覺自己的命運和這個島息息相關。
4年后,朱仁民能撐拐走路了。他揣著300多元錢竟然走訪了15個國家和地區,走到哪兒,畫到哪兒,做景觀設計,賺錢的目的就是為了回來保護它。
這座島就是現在的蓮花島,回想起當初的決定,朱仁民仍不覺得自己是為了實現島主夢而去買島的,他只是想把它買下來好好保護。
上世紀80年代,朱仁民在《新民晚報》就普陀山東西兩邊驚現兩個臥佛的自然奇觀發表文章,遺憾的是沒有引起國人重視,依然有人要在這片海域填海、炸島。無奈之下,朱仁民只能爭取早日把島嶼買下來,而后來的事實也挺遺憾,他買下的蓮花島的這尊仰臥觀音保住了,而另外一尊面積更大的釋迦摩尼臥像卻永遠消失了。
1992年,朱仁民回到國內,在中國美院任教,并開辦了中國最早的一家景觀藝術設計事務所。
他開始上島勘測,當他登上這座孤島勘測時,滿目的荒草礁石讓他心疼不已,因為原有的海桐都被當地老百姓砍光燒柴了,而海桐在日本是被奉為神木的。
“我不能再猶豫了,島也等不及了!”
15年艱難開發
1996年,朱仁民與浙江東港開發區簽訂租用土地合同,花9萬多元買下了這個島40年的經營權,當時的舟山還沒有人買島,也沒有專門的政策,“海洋荒蠻得很,做島主有時是要玩命的。”朱仁民記得,那年農歷八月十八日大潮,為測量潮水最高水位,他差點被大海卷走,“那天恰好臺風,我搖一個舢板,快到島岸邊的時候,一個大浪‘啪的一下,把我連人帶船掀到島邊礁石上,我趕緊往山頂爬。直到晚上漲潮,船慢慢浮起來,我才搖回舟山。”
這樣的險情發生過多次,至今島上臺風天的日子,十幾米海浪還經常能從島的山頭打下來,白色的海浪泡沫長久留在山頭,以至于不了解海情的游客問朱仁民這是不是他故意設計的景觀。
當時的蓮花島距離普陀山1.6公里,距離沈家門岸邊800米,純屬一個荒島,沒有任何的基建,甚至不通航,手機信號全無。朱仁民在島上設計了水、電、暖、消防、通訊線路,請國內外專家做雷擊、地震、海嘯、臺風、風洞、耐腐試驗。為采辦各類材料,他來回杭州無數趟,沒日沒夜地構思、設計、夯泥、鑿石、吊運、安裝,兩年之間,光各類圖紙數據就堆了半個面包車。
朱仁民如今回憶起來很感慨,一是建設成本被陸地高好多倍,二是航線、電路等審批很難。因為建設成本等限制,蓮花島至今沒有通電纜,而是沿著羅漢長堤用數十根電線桿通到島上,因為破壞了整體的景觀,這也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因為沒有政策支持,工程被勒令停過,建設沒有幾天太平。藝術島建成后,更為嚴峻的挑戰也來了。
按照最初的規劃,島的四周120米半徑的海域留給朱仁民。但從2003年起,由于經濟利益驅使東港開發區的填海造地愈演愈烈,原本離沈家門800米的海域被填平,使得朱仁民的蓮花島靠市區一側完全與陸地相連。填海需要石頭,附近的山因此成為癩頭山。
面臨被吞食的危機。讓朱仁民時常處于惶恐中,“怎么可以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他反對“向大海要地”,不斷找開發商,找地方政府,甚至一路告到省里。“我問他們,各地都說建文化大省,我花了幾千萬和10多年心血,做成一個永久免費的藝術品白白送給你們,你們為什么不要?為什么還要毀滅它?”
在他的抗爭下,地方政府最終同意他在島與陸地之間重新挖一條20多米寬的水溝。朱仁民原本的設計是500尊羅漢矗立在海水里,中間分出一條水道直通島上160米的世界最大觀音像。但現在觀音像因為種種原因擱淺,500羅漢也被迫放到了海堤上。
從這個意義上說,蓮花島也是一個殘缺的作品。“要不是我是個毅力很強的人,這個建設是沒法進行下去的。”朱仁民話中難掩辛酸,他這些年賺的錢都投在蓮花島上,至今沒有自己的房子,只能住在辦公室。
“這個島是世界上最大的海上大地藝術,是獨一無二的。”朱仁民自豪地評價,曾經有哥德堡的船員來這里看,留下一句話:“朱仁民像大山一樣站在我們瑞典人面前,我們哥德堡號全世界都跑遍了,沒有遇到他這樣的。”
“我1992年回國時就是要做三件事:心靈生態、自然生態、藝術生態。”朱仁民近年來在中國的各種地貌進行生態建設,而蓮花島不過是他的第一個案例,此后,他又在沙漠建濕地、把高速公路作為對象。令人不解的是,蓮花島打造成功后,朱仁民在島上立了一塊永久免費參觀的牌子就回杭州繼續賺錢養護島嶼了。盡管時常有游客在島上亂扔垃圾,甚至把佛像的手指腳趾弄壞,但朱仁民并不后悔。他時常還會邀請一些窮藝術家到蓮花島上,免費吃住進行藝術創作。
朱仁民解釋,“我有一種使命感,這是我對藝術的探索。一個藝術家,花十幾年時間,投了幾千萬元,做了個大海的藝術作品,僅僅是為了傳達我的禪宗思想、生態理念和人文精神,這種事情擺在商業社會是不可想象的,別人會為這種用場去做么?”
因此蓮花島在他看來是不可復制的。
大海對人的懲罰
“海島就像散落在海洋上的一顆顆明珠,有一些還是國家的海域界定點,少了一個島,其周邊的海域就丟了。大自然經過多少億年的沉淀,才塑造出了這些獨特的景致。”談到眼下的無人島開發利用,朱仁民忠告,“沒有生態意識,人文精神,千萬別碰無人島。不要為了一點有數的錢,就隨意去改變它的原始風貌。”在他看來,不是有錢就能買下一個無人島,要關注海島的生態保護。否則,上島之日,便是毀島之時。
朱仁民在開發蓮花島時,總體思想就是要保護“臥佛”輪廓線,保護小島原生態。在施工中,他要求工人不損傷島上一根草,工人不理解,但不理解也得執行。朱仁民既是老板又是設計師,還與工人們一起干活。所有的施工全是靠人力、靠雙手。施工中,他全程帶著工人干,材料的運輸是用造長城、造金字塔的最原始辦法——用土堆、用圓木滾運到指定地點。可以說,島上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保持著礁岸間土生土長的原始形態。
他對目前無人島的開發利用持審慎態度,“目前對海島的開發方式,也就是養殖、旅游、倉儲等,存在功利、盲目等因素,更嚴重一些的所謂開發,則是填海連島、炸島采石,這會造成海島消失。”
“中國的開發力度是世界第一的,但在利益的驅使下,生態的保護往往被忽略,脆弱的海洋生態可能因一些人類行徑的破壞而無法恢復。”朱仁民看到媒體報道中對私人島主的“浪漫”的渲染就想發笑,“是對大海不了解,還是在忽悠人?!”
他的經驗表明買島易,建島難,要充分了解島的地容地貌、天氣狀況,對海嘯、地震、臺風等毀滅性的自然災害要預先做好規劃設計及防護措施。“很多人對島的概念都很模糊,千島湖里的湖島與海洋里的海島是有本質區別的,后者是要人命的地方;東海、南海、渤海的島又完全不同,南海的島性情溫和,清澈見底,能看魚,有沙灘,椰子樹,很有情調。東海的島海水渾濁,是臺風口,故而是野蠻的,有殺機的,這三種島完全不一樣,東海的島很難做旅游;還有,即便同一地區的島之間差別也很大,有的背風,有的在臺風口。”
“不是每個島嶼都是馬爾代夫。”不久前,朱仁民剛剛參加一次東海某島的開發評審會,他無情地否定了這個小島關于建設“情人島”的方案。“什么情人島?!那里風大浪高,是情人殉情的地方還差不多!”
如今,蓮花島只剩下一側面海,另一側填海造地的工地仍然機器轟鳴。這個海灣,曾經是著名的“順母”泥螺棲息地,朱仁民小時候常吃到這樣的美味,魚蝦吃不完,現在因為圍海造田滅絕了。
“子孫后代再也吃不到了,這就是懲罰!”朱仁民為此很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