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財神:第三次《武林外傳》

王倩

寧財神借喜劇直指現實之謬，百姓之苦。無論是現代戲還是古裝戲，他寫的戲都是接地氣的，一如他在微博上的發言——其實就是說說我們的時代經歷，說說我們的現實生活。

“諸位珍重，后會有期。”這一等就是五年半，電視劇《武林外傳》的原班人馬重新聚在了電影里，導演、編劇和演員，重要角色一個都不少。2005年7月7日，編劇寧財神在第80集《武林外傳》劇本上留下了最后一行字，現在得償所愿。

寫下這句話時，他還是影視圈寫情景喜劇劇本的一個“小蝦米”，沒什么人會在熒屏上留意到他。現在已經成為這個圈子最火的新潮編劇——《愛出色》、《大笑江湖》和《武林外傳》等各具風格的電影接連公映，排在2011年日歷表上的電影項目比去年只多不少，由編劇轉做導演的第一部電影也很快就會公布。

機會多了，稿酬漲了，選擇余地寬了，寫自己愛寫的幾率也大了，停留在陌生人嘴里被八卦的時候多了，去北京社交的時候也多了（每個月起碼要在北京呆個十天半個月）。

其他的大部分時間，呆在上海，足不出戶，起床后先來杯咖啡，干過了拖地抽煙洗臉洗頭梳頭剪剪指甲等一系列號稱醞釀寫作情緒的雜事后，等待文思泉涌的那一刻。實在寫不出，那就宅著，做白日夢，看看書，上上網，反正編劇這份工作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不用上班打卡。但是新的隱憂已經出現，因為迷上微博，寫作的時間少了，以前每天能寫上8個小時，現在也就3個小時，微博“害人啊”。

身為中國網絡寫手最早期的重要代表人物，寧財神多次在自己的帖子和作品里自曝過自己的生活，再經歷過2006年《武林外傳》電視劇的火爆，寧財神的經歷已經毫無秘密可言。從來他都是性情中人，不把自己當回事，自嘲在先，但話里話外洋溢著自信。

在小說《假裝純情》里他寫過自己：“1991年，我以少年大學生的身份進入上海某無聊大學學習國際金融，在此期間，不但受到我父親每周催稿（恒指行情分析）的嚴酷鎮壓，還得面對日益繁忙的社會工作（我打小就自力更生，靠賣盜版CD賺出了所有的學費和請女同學看電影的票錢），用以前寫的行情分析攢完了無聊之極的畢業課題之后，我光榮畢業了，并迅速打入敵后，在某資本主義天空下開始了我慘不忍睹的異鄉生涯。終于某一天，我被淘汰了，于是，我灰溜溜地來到了北京，來到了這個徹底改變我所有語言習慣的城市。”

總結起來就是：大學讀金融，賺過百萬家產；畢業后做期貨，做不下去；轉行做廣告設計，公司倒閉；后開始寫作，混BBS，寫小說，在網絡上最先成名。“當時從來沒有想過成名，就是喜歡寫”，寧財神說，其實以前讀書時寫作文從來沒拿過高分。

2000年網絡泡沫破滅，寧財神離開了網絡文學站點“榕樹下”，好朋友俞白眉（知名網絡寫手）帶他入行當了編劇。寫了5年最俗的情景喜劇后，2006年初《武林外傳》毫無征兆地在央視爆紅，財神“上位”了。每一個懷揣著文學夢和電影夢的人都夢想著遇到寧財神這樣的際遇，但機遇背后究竟是什么，且聽他細數身處其中的滋味。

受傷

在《武林外傳》之前，寧財神寫的電視劇本有《網蟲日記》、《歡樂青春》、《都市男女》和《健康快車》，寫情景喜劇如同編程，需要大量的規則和計算，“那時對市場完全沒概念，剛入行沒經驗，沒精力考慮這些，整天就想著技術上如何把這集戲寫精彩了，所有精力都在干這個”。

為中國情景喜劇當時最大的腕兒英達寫過兩部戲，寧財神在寫第三部戲《都市男女》時遇到了日后改變他人生命運的導演尚敬，當時劇組里還有三個剛出道的年輕演員——姚晨、沙溢和喻恩泰——后來他們這群人，加上與尚敬在其他戲里合作過的閆妮，一起折騰出了中國情景喜劇集大成者《武林外傳》。

當初正是專攻情景喜劇的導演尚敬希望在喜劇形態上有所改革，寧財神才使勁想出了顛覆和諷刺武俠文化這一創意，我們這個時代已經很難在文藝里找到其他可以被諷刺的部分了。在《武林外傳》里，寧財神是怎么好玩怎么寫，他的文字總能讓人捶胸頓足，狂笑不止，而且還不酸。也是受他的啟發，大量的創作人開始了將網絡段子搬上電影的劣質山寨行為，但其中的好惡差距就是創作者的功力差別了。

看上去他在影視圈如魚得水。但細翻他這5年的經歷，2011年之前他寫的電影可能從來沒帶給他過滿足感，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生氣和丟人”。

《武林外傳》后，電影導演阿甘找上門了，說想要一個像美國惡搞電影系列《尖聲驚叫》那樣的劇本，正好寧財神自己也喜歡看這個系列。但第一次參與電影《大電影之數百億》的創作讓寧財神發現，和寫電視劇完全不是一回事，“原來寫電視劇，時間很緊，導演拿去就拍了，很少改劇本。怎么電影劇本改動得這么大呢，不是刪，是改，每一場戲從細節到結構都不一樣。”

公映前，片方請了寧財神去看電影首映，坐了10分鐘他就起身出去了，后來他老婆去買了碟，寧財神在家看完了，“很生氣”。雖然這部電影最終拿到了2000萬票房，也讓導演信心百倍地催生出了《大電影2.0之兩個傻瓜的荒唐事》。等到續集時，寧財神沒有參與，電影基本翻拍自西班牙電影《幸福的黃色電影》。

吃一塹，長一智？沒混到一定的高度，說不出這樣的活。2008年寧財神在電影圈的成績只有一部戲，很少被人談及的《精舞門》——在各方榜單中基本都會位列當年爛片前三位，據寧財神說“又發生了一樣的情況，每一場都改，不停地改”。

兩年后這個導演拍的兒童電影《七小羅漢》和《唐山大地震》同期上映，投資方SMG希望能重演“喜羊羊”的奇跡，片方對外宣傳時總是把寧財神掛在第一位，媒體記者們也都沖著他而去。其實他并沒有參與編劇，只是參加了幾次策劃會，“導演人很好，我愿意幫助他，我愿意去參加策劃會，幫著想想說說，但是我不會再給他做編劇了”。

2010年底，寧財神編劇的第一部商業大片《大笑江湖》在賀歲檔公映，票房很高，口碑很差。最初為導演朱延平寫劇本時，男一號預訂是周杰倫，后來換成了小沈陽。寧財神想寫一個小人物因為善良而屢獲奇遇，最后我們在電影里看到了一個小人物一路奇遇最后成大俠擁美女，唯一沒看到的是善良。

喜愛寧財神的觀眾們努力在電影里找尋他的痕跡，比如后現代拼貼和穿越古今中外的劇本，隨意地調戲經典、惡搞流行，從海子的詩到陳升的歌，將小資的趣味強行販賣到古裝背景下，網友們愿意相信這些是這個上海編劇所為。但寧財神有過將自己劇本貼上博客的沖動，他也怕讓大眾一再失望，“趙本山是一個偉大的演員。但是我們倆的趣味不一樣，我覺得好笑的地方，他不覺得好笑”。

這一年寧財神寫的另一部戲《愛出色》作為時尚電影博得了不少好評，好多人欣賞他為姚晨量身定做的“北漂”雜志社菜鳥角色，但他不覺得這是他的功勞，“我就是去幫忙的，故事是導演陳奕利自己的，他是美籍華人，中文臺詞不好，我按他的人物和故事，重新幫他寫了一稿”。

“現在大部分電影還是導演中心制，編劇把自己的活干好就行了，再多想其他的，也沒什么可想的。每次劇本被大改，我還是很生氣，有丟人的感覺，沒辦法，最后逼到我自己當導演。電影是導演的藝術，導演只要有能力對各個環節提得出要求，我就知道往哪個方向改。編劇寫戲有時很主觀的，電影到最后拼的就是導演的審美，如果他在各方面審美沒問題的話，電影總體來說就沒問題。”看似大徹大悟，但也不少怨氣。

治愈

很難說這幾年的導演們完全照著寧財神的劇本拍，那些讓他生氣的電影就一定會好看。一直這樣被電影傷害，寧財神卻沒有重新回去寫電視劇。在梁文道的《常識》和連岳的《我愛問連岳》剛出版時，寧財神想出了一個“用《西游記》來說教育”的電視劇本，“我們小時候的教育里有各種誤區，比如學生和家長的關系，我就想拿《西游記》做一個殼，溫和理性地說說常識。劇本寫完遞上去了，沒通過，理由是禁止惡搞和無厘頭。后來我就再也不寫電視劇了。”

在其他場合，寧財神還說過，是現在電視劇的主力受眾群讓他提前認輸，“我寫不了婆婆媽媽家長里短的戲，軍旅戲我也不會寫，就是說現在電視臺需要的幾種戲，我都不會寫”。

沒想到東方不亮西方亮，這幾年，寧財神倒是在話劇舞臺收獲了最大的掌聲。從2007年到2010年，他和話劇導演何念一起創作出了非常受市場歡迎和好評的“愛情喜劇三部曲”，為此他獲得了2010壹戲劇大賞“年度最佳編劇”稱號，何念也因此系列成為上海最具有票房號召力的本土話劇導演。

這段話劇舞臺上的天作之合始于《武林外傳》的話劇版。“最開始何念和我說，要不就說說客棧的事得了。既然是做話劇，還說客棧干什么，又不是原班人馬演，演得不像，觀眾要‘翻毛腔的，還不如就用這個名字，換些人物，換個故事。”寧財神最終給話劇版寫的是老板娘佟湘玉的前夫和一個小妓女的故事，“又要和電視劇有點延續，又不能寫原來那些人，那就寫一個武林外傳的外傳吧”。2007年夏天，話劇《武林外傳》在上海首演，首輪演出26場，場場爆滿。

“《武林外傳》話劇，全國巡演很多場，大家都很喜歡。我就想到了一個概念，找一樣的演員，做一個三生三世的三部曲概念，寫兩個靈魂的重新相遇。”這就是后來的《羅密歐與祝英臺》和《21克拉》。前者讓羅密歐與祝英臺走在了一起，后者是“拜金女”和“摳門男”住在同一屋檐下，每天為了柴米油鹽唇槍舌劍。

“有錢把日子過好，不算本事；沒錢能把日子過好，才是真本事！關鍵就看你如何用最少的錢獲得最大的生活享受。”就這樣，語不驚人死不休，在話劇舞臺上，寧財神帶著觀眾一起在現實和夢想中掙扎，慰藉著現代年輕人空虛或者貧瘠的心靈。他喜歡這樣的創作帶給他的歡愉。“我自己寫得都挺喜歡，沒覺得丟人。”或者說，這里體現了他真正的實力，給了他滿足和自由。

算起來，寧財神已經有過兩次的命運大飛躍都來自《武林外傳》，從電視劇到話劇，第三次依然是它，這回輪到了電影版。2011年1月26日，電影《武林外傳》公映，一個編劇獨攬同名電視劇、話劇和電影的劇本創作，在國內少見，足見他對把握這個故事核心的珍惜。

這部只屬于寧財神尚敬閆妮姚晨們的電影，早就在導演和編劇的設想中，但閆妮在出演了《三槍拍案驚奇》后對再演喜劇一直有猶豫，花了點時間說服她后，所有重要演員才重新聚首。

電影延續了電視劇的劇情，但寧財神不滿足于在電影里重復同福客棧里的情景對話。或者說電影給了他更大的發揮空間，不必局限在小小的客棧里，他引入了幾個新角色，加上同福客棧里的這些老搭檔，續寫了幾年后他們在小鎮上面對被惡意操縱的高房價與惡人對抗的故事。

不再靠對話取勝，寧財神試圖寫一個故事簡單但道理不淺的江湖故事。這種改變不一定符合一直愛著《武林外傳》的“腐竹”們的期望，如果寧財神早一點看到好萊塢2010年新出的《社交網絡》，他可能會有另一番設想。他說這是自己在2010年最喜歡的電影，理由是他“第一次發現，只靠對話推動的影片也能這么好看，里面每個人的狀態都很真實，改變了之前對電影的一些觀點”。

古裝的殼，現代人的喜怒哀樂。寧財神借閆妮演的“佟湘玉”之口，控訴了可笑可悲的高房價產業鏈。“你們這些賊奸商，利用人的恐慌炒高房價、擾亂經濟，簡直就不是個人！和你們這樣的人生活在一個朝代，簡直是恥辱和悲哀！”

如此這般暢快淋漓，寧財神借喜劇直指現實之謬，百姓之苦。無論是現代戲還是古裝戲，他寫的戲都是接地氣的，一如他在微博上的發言——其實就是說說我們的時代經歷，說說我們的現實生活。

看完了電影《武林外傳》，寧財神說了一句話，“這是我第一次看自己的電影不覺得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