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偉
隨著我國刑事訴訟法修改討論的進一步深化,有關完善死刑案件裁判機制的討論越來越引起學者的關注。《法制日報》前不久的一則報道稱,中國政法大學的一批年輕法學者,日前已正式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出了進一步完善死刑第一審裁判機制的建議,其中就包括了增加合議庭審案人數、三分之二多數同意判決和不采納辯護理由予以充分闡明等建議。
筆者是死刑慎用的堅定支持者,當然也積極主張在死刑的司法適用中,應設置更為嚴格的程序和機制。當在從事司法實務工作期間看到司法者以集體決策的“一票之差”判定一個人的構成犯罪或者判處死刑時,便呼吁司法定罪和適用死刑應當采取絕對多數裁決制,不能以簡單多數決定一個受審者的生死命運。
為了慎重適用死刑,三分之二多數同意才能判決死刑等規則,曾經在上海等地中高級法院系統內部試行過一段時間,但由于缺乏立法及司法解釋的明文規定,加之“重刑化”思想觀念的影響,這一規則并沒有得到長期的堅持。確實需要在更高的層面上,從死刑政策和司法原則的高度去加以確立和推進。
人們注意到,自2007年1月開始,最高人民法院已全面恢復了對所有死刑案件行使最終核準權,特別是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于今年5月開始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八)》,更是從實體法上削減了十多種犯罪的死刑設置,反映出我國嚴格限制死刑、控制死刑適用的堅定決心。
不過,在我看來,我國控制死刑的努力及其成效,不僅需要體現在刑事實體法上不斷削減死刑罪名的努力上,更需要在死刑案件的實際適用程序和具體裁決機制上進行有效的改進。而當務之急,就是要改變長期以來實行著的“一票之差”少數服從多數的“簡單多數”死刑裁決制度,力爭推行“三分之二以上”絕對多數決定制。
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第148條規定,合議庭進行案件評議時,如果意見分歧,應當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意見作出決定。這就是目前刑事訴訟法意義上的案件裁決原則。在法院審判重大、疑難、復雜案件時,案件被提交到由單數人組成的審判委員會討論,也是依照這樣的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去定性處理的。
“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里”,但在多數情況下,真理還是應該在多數人手中。否則,我們又何必普遍地去實行多數決定制呢?但是,多數決定制又需要根據討論事項的重要性程度,進行分解和細化,這樣才能使決策更為科學和準確。
應該看到,最高人民法院統一核準所有死刑案件,是我國死刑制度改革的進步。但僅僅依靠這一程序去控制死刑,恐怕還是一種理想預設,要真正達到這一目標,主要還得靠法院一、二審的嚴格把關。
就目前情況看,除了嚴格的實體標準、證據規則和訴訟程序外,在司法裁決的技術層面上,需要做進一步的探索和改進。尤其是決定死刑裁決的表決規則,應當設定得更為嚴密和周全。比如,對“少數服從多數”制度,就一般事項而言,可通過簡單多數制去進行決策,但對于死刑案件,就不能以一票之差做出裁決。
死刑問題在一般刑事理念和政策層面上,似乎早已不成問題,我們的政策也已經像“口訣”那樣的家喻戶曉,就是“少殺、慎殺,可殺可不殺的堅決不殺”。但什么叫“可殺可不殺”呢?目前似乎依然模糊,亟待確立一種嚴格的司法標準。
當年美國總統克林頓的“拉鏈門”事件后,美國參眾兩院啟動了彈劾程序。但對于一個由全體國民選舉的總統的彈劾需要非常慎重,要參眾兩院同時通過彈劾案方能罷免。眾議院實行的是簡單多數通過制,由超過二分之一的人贊成罷免就可以成立。但同時又需要在參議院進行辯論、表決,而參議院實行的是絕對多數制,要超過三分之二才可以成立。結果,罷免克林頓總統案因為沒有達到法定要求未能獲得通過。這說明,對于重大事項,設計和采取有別于一般事項的、體現更為慎重價值的表決機制,是十分必要的。
對一個罪犯是否適用死刑事關生命存亡,需要采取特別審慎的態度。因此,為了體現“少殺、慎殺,可殺可不殺的堅決不殺”的政策思想,在我國,死刑裁決應當采取法院審委會委員以無記名投票方式通過的絕對多數裁決制。國家還應積極創造有利條件,逐步推動司法向一致通過裁決制過渡,真正體現我國現階段保留并嚴格控制死刑適用的政策立場。(作者為知名法學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