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新變局下的日俄交惡

趙博淵

美軍因天安艦、延坪島事件頻頻進入東亞，尤其是新調來的航母編隊深深刺激了俄羅斯，令其也要做出相應的軍事調整。整軍經武而非資源開發，才是俄四島方略的核心目標。

“說實話，我希望能夠在一個更好的背景下歡迎你來莫斯科。”俄外長拉夫羅夫對日本外相前原誠司說的這番話，預示了這位人氣外相2月中旬在異國將飽受冷遇。前原去年12月就定了參加日俄貿易經濟政府間委員會的行程，但他成行前，適逢日本紀念“北方領土日”，首相菅直人在全國大會上點名批評俄總統去年11月登上北方四島中的國后島是“難以容忍的粗暴行徑”，而在俄駐東京使館附近，有人把一面撕得破爛、布滿涂鴉的俄羅斯國旗放在地上拖行，引起莫斯科方面強烈不滿。由此，在3天的俄日外長級會談中，雙方口氣不善，氣氛僵硬，前原甚至連俄總統、總理都沒見到。至于會談成果，僅達成一些尋常的經貿協議。

前原歸國后，壞消息接踵而至。NHK稱，中國大連一家水產公司應俄方之邀將參與國后島水產養殖，而2月15日，數艘日本漁船在齒舞群島的志發島附近再遭俄邊境警衛隊驅趕。為加強對日布防，俄總參謀部有人建議，應為千島群島駐軍配備“地對空”導彈旅。原本因日本將駐防重點南移而緩和的日俄關系，看起來比4年前俄軍射擊日漁船造成傷亡時更為惡化。回想2008年7月北海道G8峰會上福田首相與梅德韋杰夫的—見如故，何以至此?

小個子總統的捷足先登

此輪外交沖突緣起梅德韋杰夫去年11月1日登國后島視察，之后日本先臨時召回大使，后又將其撤職，然后前原外相“空中視察”北方四島，俄方則派第一副總理等官員陸續登島。

視察本國管治下的領土本無可厚非，但被俄方稱作“南千島群島”的北方四島卻--，是個馬蜂窩。在中國出版的俄羅斯地圖上，這四島仍被劃在日本版圖內。可以說，當地居民曾經有一段時間熱切盼望回歸日本，那時候日本首相鈴木善幸、森喜朗和小泉純一郎都曾空中視察四島。而在俄羅斯，首腦級的登島者梅德韋杰夫是第L。在此之前，包括蘇聯時代都沒有哪位大佬愿意屈尊駕臨四島，畢竟，以俄領土的廣袤富饒，猶如亂葬崗的四島顯得微不足道。

那么，梅德韋杰夫踏出第一步，僅僅是因為國后島正迎來開發建設的熱潮嗎?當然不是。四島的政治特殊性在于，它是普京還沒有涉足的地方。在普梅雙頭政治中，梅氏這一步，象征著他不必像3年前競選總統時那樣亦步亦趨跟在普京后面。如果說2008年8月俄羅斯對格魯吉亞發動自衛反擊戰時，梅德韋杰夫還沒有習慣總統對外全權負責的新身份的話，那么經歷了與奧巴馬共同簽署新核裁軍條約、與普京在對待民族排外問題上公開爭執等得失后，他還需要一個背景完全陌生的場合，來向世人宣告2012議程中自己并不是任由擺布的角色。

拿外交敏感問題做國內政治博弈的籌碼，難道不怕受到干擾外交大局的指責嗎?基本上不會，—方面，日俄領土糾紛素來存在，且兩國經濟往來有限，日本從小泉時代起又奉行“政經分開”原則，即使事態擴大也不至于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另—方面，梅德韋杰夫的親美外交經常被國民詬病，如果不能在對日問題上樹立強勢的大國外交形象，反倒不對俄民眾胃口。

更為關鍵的是，日俄兩國的戰略互需程度近年來呈反比發展。以前俄羅斯渴盼日本投資發展遠東，現在有了中國數百億美元“貸款換石油”，俄對日資需求下降，而且梅德韋杰夫更多著眼于從整體上升級俄經濟層次，不強調某個區域的發展，所以面向日本的鄂霍次克海沿岸不是開發重點，連中國商人要租城區開發也得等一等。反倒是日本，在國際通脹和國內赤字背景下'更加有求于俄的廉價資源，無論是薩哈林州的天然氣，還是西伯利亞的石油。

再說，以前莫斯科兩度提議將四島中較小的齒舞群島和色丹島歸還日本，日方不接受，現在單方面確定北方四島屬俄戰利品的雅爾塔會議都過去70年了，莫斯科的實效統治成了既成事實，不但島民90％反對日本控制，就連日本民眾有的也嘟囔著拿俄國簽證去北方四島一游了。在生米煮成熟飯的情況下，俄羅斯在四島耀武揚威，就如同日本霸占了中國的釣魚島卻要向“撞壞日方巡邏船”的中國船長詹其雄索賠1430萬日元一樣，自認為理直氣壯。

美國向西，俄國向東，日本夾縫中

聽起來像是梅德韋杰夫為大選需要找日本出氣立威，但事情恐怕更復雜。

北方四島從歷史沿革上說確實屬于日本，包括島嶼名稱也是出自日語。然而，在1951年舊金山和約中，明文規定日本放棄對千島群島和庫頁島的領土要求。日本為早日重返國際社會，簽署了和約，事實上等于自動放棄了四島，雖然事后又稱四島不屬于千島群島，而是北海道的延伸，但這種說法并未得到國際認可。

而且，在領土問題上，事實占領比歷史溯源、國際法理更具決定意義。日俄完全靠平等談判協商解決北方領土問題，只有1875年庫頁南交換北千島群島一例，其余時候都是通過戰爭手段實現。現如今，由于北方四島和獨島已不在己手，日本在與俄、韓的島嶼爭奪中沒有著力點。更何況，在與中國就釣魚島問題鬧僵之后，日本還要防備中俄韓在島嶼問題上的可能結盟。從軍事上看，因俄日至今未簽署和平條約，而“美日安保條約不適用于俄日爭端”，東京也很難扭轉對俄的戰略弱勢。

在雙邊談判中，日本錯過了1950年代、1990年代早期和2004年莫斯科愿意妥協的機會。自1990年代中期開始，日本采取先經濟合作，再促進政治談判的做法，企圖將四島一舉納入囊中。事實證明這是在用商人心態搞外交，姑且不論四島的資源，光是地緣戰略地位就不是日元可以買來的。北方四島地扼要沖，不僅有國后水道可供俄海軍通往太平洋，還擁有一些不凍港，并和薩哈林島勢成犄角，封死日本的北方海路。

“四島全返還”之外，日本智庫近年來還提出幾種折中方案，如兩島先還論(齒舞、色丹)、三島歸還論(齒舞、色丹和國后)、共治論(擇捉、國后兩國共治)以及面積兩等分論(即齒舞、色丹、國后加1／4個擇捉)。不管是哪一種，一旦成行，國后水道都不同程度由日本控制，而俄羅斯死守僅歸還齒舞、色丹兩島的底線同樣是為了單獨控制國后水道。只要國后、擇捉在手，不僅能保障海上通道，還能部分控制根室海峽。在俄羅斯看來，北方四島的軍事意義遠遠大于經濟意義，日本用錢開道可謂對牛彈琴。

正緣于此，此輪外交沖突背后，也有俄羅斯趁日本防御重點南移而東進的盤算。自冷戰結束以來，日本改變冷戰時的“重視北方”方針，國防重心持續南移，甚至連防御俄軍的主力反潛機也調離不少，而在近期效仿梅德韋杰夫登島的俄官員中，赫然有國防部長謝爾久科夫。梅德韋杰夫在會見謝氏時指示要強化南千島群島的軍備，用現代化武器保障地區安全。此外一個顯著信號是，俄重金購自法國的兩艘西北風級直升機航母將配備太平洋艦隊。可見，整軍經武而非資源開發，才是俄四島方略的核心目標。然而，除了日本漁民越界捕撈，日俄在北方四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那么俄羅斯為何突然強化遠東軍力?

這一問題可以由美國作答。在2010年美國積極干預東亞局勢之前，俄羅斯對遠東軍事力量并無大動作。隨著奧巴馬暫緩在東歐部署陸基反導系統，減輕了西部邊防壓力的俄羅斯也跟著重視起東亞來。而美軍因天安艦、延坪島事件頻頻進入東亞，尤其是新調來的航母編隊深深刺激了俄羅斯，令其也要做出相應的軍事調整。這也是自沙皇時代起俄羅斯外交的均衡原則：即使不能成為世界大國，也要盡可能在利益攸關地區遏制世界大國，同時維持自身的存在。

因為美國向西(西太平洋)，而俄羅斯向東(東亞)，悲劇的日本只能在夾縫中嘆氣了。

沖動導致被動

在與前原誠司會談后的記者會上，俄外長拉夫羅夫特意宣布，歡迎中、韓投資北方四島。之所以點明中國和韓國，恐怕也想利用中韓在島嶼主權問題上對日方的不滿。一般來說，在主權爭議地區投資是商業大忌，還得顧及政治影響，況且，真正重要的礦物資源對外開放的可能性不大，只有豐富的漁業資源可能向中韓這兩個漁業大國開放。這類招商引資更多的是政治行為，以此來坐實此地為俄羅斯領土的印象，同時也將問題國際化，日方以后再交涉時，還得考慮島上的外國企業。

日本此番對俄交涉可謂自取其辱，這其中既有民意推動，但更多還是技術操作之誤，暴露出民主黨沖動、盲動、不成熟的一面。民主黨上臺不過一年半時間，前有鳩山糾纏美基地問題，中有前原扣留我肇事漁船，后有菅直人指責俄總統，無一結出善果。有右翼媒體甚至稱，菅政權的外交將日本“帶進了喪權辱國時代”。在對俄交涉無功而返的情況下，日本轉而在唯一有實際控制權的釣魚島問題上對中國獅子大開口，離自民黨所說的“混亂外交”也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