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大婚

陶杰

英國王室大婚，全世界20億人看現場直播。據說英帝國早已衰落，人口僅6000萬，近年經濟不景，窮得連航空母艦也難以獨自經營，要與法國合伙。英國人也不諱言，只是一場王子公主的童話秀，但在一個亂世，愚蒙當道，暴戾橫行，正需要童話。英國人能向全世界提供童話，不管一些讓民族主義的激憤長期扭曲心靈的人如何干跳腳，英國王室大婚，是文明世界在辦喜事，你愿意伸長脖子吞口水圍觀，就成就了“西方文化話語霸權”。

英國王室大婚有何吸引力？仔細看看：新娘凱特的一襲婚紗，設計樸實無華，開一個大V領，頸際竟然沒有周生生謝瑞麟的名貴珠寶，手腕上也看不見鉆光四射的江詩丹頓。黑色的房車從酒店接新娘，另一輛車接王子，兩段儀式之后，一對新人才登上馬車，一路上不見森嚴的警察戒備。

英國王室大婚，讓全球觀眾評頭品足，共同參與。王室貴族穿什么衣服，95%端莊而得體，女士都戴帽子，只有首相夫人薩曼莎·卡梅隆破格，穿了一身環紋玳瑁青的連身裙，配一條橘色的絲巾。英女王皓首銀發，但襯一襲嫩黃衣裙，年邁中見活力，王者貴氣儼然。

但是安德魯王子的兩位千金，衣著色調怪異，帽子設計一個像鸚鵡，一個像火雞，成為報刊訕笑的對象，王室是有顧問的，但英國人是演戲排場的行家，在莎劇里，百樣角色，千般名相，有高貴、有典雅、有平庸，也有卑劣，英國王室辦喜事，并不追求所謂的完美——譬如新郎新娘當眾親吻的時刻，群眾歡呼如雷，婚禮到達高潮，偏偏身邊有一個小花女，雙手掩耳，眉頭深皺，一臉不悅，是畫面一角隨意涂點的一筆，有意無意，東露出一個破綻，西安排一兩個丑角，無非要人明白：即使王室也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神圣家族，對品味的追求或有更高的標準，但他們跟平民一樣，樹大有枯枝，一兩個不長進的紈绔王孫，總是有的。

英國人深諳人性，英國王室是文明世界的品牌，美國和法國都爆發過革命，實行共和，但英國行君主立憲。君主立憲向外輸出，日本的明治維新成功了，泰國的普密蓬王朝也不錯，遠離專制之路，王室是守護人權和自由的圖騰，而不是騎在人民頭上吸榨膏髓的特權階級。

英國這場盛事，似乎不需要動用強大的保安和警力，和萬千臨時演員來襯托什么大場面，輕松、活潑、欣喜，王室大婚，輸出的不是物質和數字，而是夢想和希望。

王室的婚禮，英國平民可以參與。新娘婚紗是何式樣？新人去何處蜜月？女王穿什么顏色的衣裙？賭博公司開出盤口，新王妃的命運，會不會與車禍身亡的戴安娜迥異，更是舉世的懸念。這種萬民空巷的圍觀，傳遞著正能量，與魯迅留學日本時報稱看見日本人抓住一個中國間諜殺頭，許多中國人圍看熱鬧的那種冷漠和愚昧，是兩回事。魯迅今日在生，如果投了胎當英國人，一樣混在人叢里圍觀婚禮，大概不會棄醫從文，覺得要拯救英國人的靈魂。

在歐洲的現代史上，反面教材從來沒缺少過。30年代的德國，希特勒在紐倫堡舉行閱兵，旗幟如海，火光通晝，一樣萬民空巷，展現的卻是國家意志，不但人民無所參與，還明火焚書，向言論和出版自由宣戰，傳遞的信息是仇恨和恐懼。這樣的政治秀，雖然也彩排嚴謹，視覺效果震撼，甚至每一個細節，都無懈可擊，卻從來沒有做到過以人為本；英國王室近年丑聞累累，但女王端莊典雅，恒常如昔，王子威廉擔任搜救隊飛行員，表現卓越，聲望隆重，在人文價值觀的潮流里，呈現了強大的生命力。

“凱特婚紗”成為時尚，新王妃有福氣，才剛過門，美國就殲滅了頭號恐怖分子本·拉丹，王子的新婚蜜月，為了共同的利益抑后宣布。英美這對兄弟，一個星期內就各自辦了紅白二事，對世界影響深遠，“西方話語權”還是很強大，第三世界的弱小民族，要把“話語權”奪回來，看來還是要多加把勁。西方的品牌，從LV手袋到勞斯萊斯，有錢就可以買，但還是有許多東西，多少錢也買不到，軟實力看得見，摸不著，王室這家千年老店，還是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