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動漫7年之癢

田磊

4月底，杭州又迎來了一年一度的中國國際動漫節，這是中國國產動漫每年最重要的盛典。

2004年廣電總局發文要求所有電視臺黃金時段必須播放國產動漫，從那之后，中國動漫國產化進入了大躍進式的大發展，到2010年，全年385部共超過20萬分鐘的動畫片數量已然是全球第一。

但這些“輝煌”背后卻是讓人沮喪的現實，對于絕大部分的動漫企業來說，生存環境從來沒有現在這么糟糕：那些大公司早已將全國各級電視臺的黃金時段瓜分完畢；一些電視臺，從來也不愿意多出一分錢來收購，還有人才，每年從動畫系畢業那么多學生，為什么每個看起來都毫無創意，寫不出一個好劇本？

不過，也有讓人興奮的變化，在城市街頭大大小小的玩具商店里，喜羊羊這樣的國產動畫形象早已悄悄取代了那些陳舊的迪斯尼玩偶，成為最受孩子們歡迎的文化符號。

如果從2004年算起，以市場為導向的中國動漫國產化歷史已近7年，這7年間，國產動漫受到的惡評遠多于好評，但是，在惡評中，國產動漫依舊頑強地在一代人的精神生活中生根發芽。

電視臺拯救動漫？

在動漫產業的擴張中，杭州無疑是最具標本意義的一個城市。在當地政府的大力扶植下，無論是動漫公司的數量、原創動畫的產量，杭州都已經連續幾年位居中國第一。過去的7年多里， 建材商、地產商等大量的民營資本進入這個行業，2010年，就連浙江衛視也斥資上億制作了一部長達720集的動畫片。

當年名不見經傳的《喜羊羊》最早在杭州開始播出，如今已經成了7年國產動漫歷程中最著名的成功典范。但是，這部由一家小公司苦熬多年的片子一鳴驚人后，并沒有為國產動漫開辟出一條可復制的贏利模式，制作成本持續走高、電視臺低價收購、無力開發動漫衍生品，這些困境每天都在摧毀大量的中小動漫企業，也讓更多的投資者不敢輕易涉足。

事實上，在經歷了最初幾年的跑馬圈地之后，最近兩三年，動漫行業已經罕有大手筆的投入了。中國動漫業在經歷了7年的高速發展之后，看起來已經進入了艱難的瓶頸期，雖然各類動漫文化產業園在全國各地蜂擁而起，但真正能夠贏利，實現良性發展的動漫公司卻如鳳毛麟角。

7年來，真正走上良性發展道路的，也幾乎只有廣東奧飛一家，但其同樣飽受詬病，奧飛模式下的動畫片更多的像是銷售兒童玩具的廣告片，而遠遠談不上承載價值理想的文化產品。

除此之外，更大一部分看起來成功的動漫企業，依賴的則是政商資源交換的模式，響應各地方政府發展文化創意產業的號召，制作一些面子工程式的動畫產品，換取土地開發等等更多的隱形資源。

在這樣的大環境里，各地方廣電集團對于動漫業的大手筆投入顯得難能可貴。廣電系統對于動漫制作的介入，很大程度上將為中國動漫開創一個新局面，對于大部分動漫公司而言，資金和播出渠道是最大的制約，而一部動畫片幾百萬的原始投入對于一家營業收入以10億計的廣電集團而言，并沒有太大壓力，播出和推廣渠道更是先天優勢。

浙江衛視總監夏陳安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就稱：“投資拍攝動畫片，賺錢并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培育了一大批14歲以下的少兒觀眾，有了這些觀眾，就可以做更多事情。”

事實上，在日本和美國動漫發展的歷史中，電視臺無一例外都承擔了最重要的主導作用。過去的很多年里，中國的電視業沉浸在收視率和廣告額的白熱化競爭中，很少有人去關心那些看起來毫無消費能力的低齡兒童。“是喜羊羊啟發了我們，動畫片絕對是未來電視業的一片藍海。”夏陳安說。

不過，在運轉了一年多以后，浙江衛視旗下的藍巨星公司總經理陳九九也認識到，電視臺自己制作動畫片是一柄雙刃劍。“在推廣、品牌塑造和資金上，都是優勢，可是，在全國范圍內推廣時，反倒成了劣勢，其他省市衛星頻道極少愿意播出我們的動畫片。”陳九九說，更重要的，廣電媒體對廣告市場很熟悉，可對消費市場卻非常陌生，對于動漫衍生品的開發幾乎毫無經驗。

但無論如何，在未來動漫業的大洗牌中，那些懷抱動漫理想的電視臺毫無疑問將會越來越成為主角，他們深諳收視率之道，不缺資金和播放渠道，對文化產業毫不陌生。

事實上，與日本以發達的漫畫產業為核心建立起來的動漫產業相比，中國動漫產業面臨的最大國情和優勢恐怕就是龐大的電視觀眾群和常年形成的觀看習慣為中國動畫提供了市場和心理準備。

下一個7年

在杭州采訪期間，資金匱乏、播出渠道狹窄等等層面的問題，幾乎是每個中小動漫公司老板都要抱怨的問題。但中國動漫真正的桎梏遠不止于這些產業層面的技術問題。

2004年，中央政府祭出強硬的行政手段，扶植國產動漫，不僅僅是一個產業發展的問題，而是被視為整個國家文化復興戰略的一大組成部分。這跟當年面臨戰后重建和文化斷層的日本將動畫業當成支柱產業來發展，幾乎是一樣的情境。

文化產業與其他產業很大的一個不同在于，他不僅僅依賴資金、技術、營銷等，更依賴的是那些天才的創意、執著的堅持。

米老鼠和唐老鴨的創作者當年窮困潦倒，宮崎駿的時代，無數日本頂級漫畫師過的同樣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但是，人類動漫史迄今為止最經典的作品，大部分都誕生于那個時代。今天，即使是在日本和美國，產業鏈、贏利模式早就輕車熟路，卻同樣創意匱乏，讓人感動的神作越來越難得一見。

在很多時候，商業化往往會創造流行，卻從不善于創造美好，在一個產業發展的最初階段，市場能迅速地將那些美好的東西最大范圍地傳播、變現。可是，當商業化體系過于成熟的時候，他們便會抹殺創意，工業流程般地制造出簡陋、陳舊的文化產品，并讓它們迅速流行。

孩子的世界尤其如此，他們不像成人那般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從這個意義上講，產業鏈和盈利模式含糊不清的中國動漫業仍舊處于草莽時代，這個時代正應該是神作不斷的階段，可現實卻不是如此。

“中國動漫還遠遠談不上創作內涵的問題。”中國美術學院院長助理、原動畫學院院長吳小華說，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人的問題，雖然包括動畫學院的孩子每年都在大幅度增加，可是，動畫事實上是一個十分枯燥的學科，只有那些真正熱愛動畫的人才能堅持下來，而大部分孩子基本只是出于找份工作的需求。

此外，吳小華還認為，互聯網的發達對于藝術教育來說，很大程度上是一劑毒藥。“藝術源于生活，可是現在，孩子們只是從網絡中了解生活，很少去社會中體驗生活，他們絕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生活在虛擬的空間中。”吳小華說。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動漫也曾有過“中國動畫學派”的藝術輝煌，但是，在商業化的洪流中，是否還會誕生那些閱歷滄桑又內心純凈的動畫大師，看起來并不樂觀。

“我們現在的動漫產業，很大程度上更像是制造業，而不是文化創意產業。”杭州安高卡通公司總經理任東耀也說，文化產品的一大價值就是給社會提供一種美好的精神力量，尤其是動漫產品，需要給孩子們創造一個美好的價值觀，但是，現在不要說在兒童領域，即使是在成人世界里，有廣泛認可、美好的主流價值觀也是完全不存在的，天天看到的只有層出不窮的社會黑幕，加上題材限制眾多、臺詞故事等等內容審查嚴格，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動漫產品要有創作深度，要承載什么文化價值，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自從有了動漫這個文化產品，它就成為了現代社會中，一個民族進行兒童審美教育最有力的工具，粗鄙抑或是美好，在很大程度上不僅僅是一個產業的問題。

與成年人的世界一樣，那些文化價值和市場活力兼具的文化產品，在我們這個時代依舊是個奢侈品。國產動漫的下一個7年是否能夠讓孩子們的精神世界真正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