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哲的家事

木鈴

我從來沒有想到，會這樣和人打交道。他攔住我說：“大姐，我想請你幫個忙。”我在想，他是不是想要錢？

他，皮膚黝黑，不知是先天瘸還是后天的意外，總之，他的腿跛得厲害。因為皮膚黑或者生活所致，我無法分辨出他的年齡。他看上去有四十歲，但是，有可能比我猜測的小些。因為像他這樣的人，所吃的苦往往會增加他表面上的年齡。

他說：“我在這里擺了個鞋攤，中午和晚上都得回家，工具沒地方擱。聽說你家有兩個車庫，能不能租一個給我？”

我拿不定主意是否租給他，于是，采用了一個迂回戰術，說：“我得回家和先生商量一下。”

他回頭看著一大攤的工具及顧客沒拿走的鞋子，很為難的樣子。我看他腿腳不便，心一軟說：“要不，你先放進去吧。”這樣，就算是應下來了。

他很高興，再三說“謝謝”。又問我：“一個月五十元的租金行不行？若嫌少再商量。”

我在想，這車庫空著也是空著，對他說：“你看著辦吧。”

他更加高興了，又是一連聲地說“謝謝”。

回家后，先生說：“如果是殘疾人，也不容易，租金就別收了，五十元錢對于他來說就是半袋米或是一桶油呢。”

我看到他后，告訴他租金我們不收了。他立刻顯得局促不安起來。我說：“車庫你可以用的，我騰空后給你鑰匙。”

他連說“不行”。我開玩笑說：“那你不想要了？”他又連說“不是”。

周末，我在車庫收拾東西。他匆匆收攤了，一趟趟往我家的小車庫（他的小倉庫）搬東西。我出去一看，原來下雨了。他搬完后，主動過來幫我收拾車庫，我順便和他閑聊起來。

“七歲時我父親就去世了，我媽把我帶大的。我十歲時出了一次車禍，被一輛手扶拖拉機撞飛，腿就是那時候殘的。家里沒錢，在醫院剛做過手術就偷偷出院，后來傷口感染，差一點丟了小命，這條腿也沒用了。初中畢業后學做鞋，在農村，腿不好的人都學這個。”他說這些的時候，很平靜很自然，好像生活就該這樣。

他又說：“我有個孩子，今年十歲。十年前，不知誰把孩子放在我的鞋攤那兒，算是和我有緣吧，于是，我就收養了他。他有小兒麻痹癥，也是苦命人。好在，他將來可以跟我學修鞋。”

他說到這兒，有點自豪的口氣。而我聽他這樣說，有點動容。

他說：“孩子很能干，他奶奶生病后，他每天放學到家先做飯，然后才寫作業。”

我問：“他奶奶什么病呢？”

他說：“中風偏癱。”一家三口，一癱瘓倆殘疾，擔子真夠沉的。

我問：“治了嗎？”

他笑著說：“治啊。當年我就是因為沒錢治病，所以腿才這樣。我不能讓我媽再受這樣的罪了。她在我們鄉里的醫院住著，有醫生治病，有護士為她按摩擦洗，我給護士錢的。”

他說：“每天中午晚上我都趕回去，去醫院喂我媽吃飯。晚上，我就和我媽說說話，我說，她聽。然后再回家陪孩子。這熊孩子，學習比我小時候好，老師說他老是考班級前三名。唉，他是命不好，要是生在有錢人家，指定上得了大學的。我沒本事，現在掙的錢都撂在醫院里了。”他說到這兒，動了感情，聲音有點哽咽。于是，他停下來不說了。

我說：“你這樣，真夠困難的。”

他又精氣神十足地說：“不困難，就是一些家事而已。”

我問他多大了，他回答說三十二歲。他還有個不俗的名字，叫郁哲，是他做教師的父親起的。

月底的時候，他執意給我五十元錢，一再說：“大姐，如果你瞧得起我，請你收下。”

我收下了，因為我不止瞧得起他，還很敬重他。

（蕭晏摘自《北京青年報》2011年4月11日圖/劉偉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