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的藝術

菊開那夜

我知道，我是一個焦慮的人。

如果次日有事情就很難睡著，有一次需要參加一個直播節目，簡直就完完全全毀掉前一晚所有的心情了，直到凌晨也無法入眠，沒辦法，只好吞了兩片安眠藥。效果很好，直接就睡得死過去，最后編輯打電話把我叫醒：“怎么回事？你遲到了啊!”

我的焦慮還表現在坐飛機，每次都會提前好幾個小時去機場，然后把漫長的時間虛擲在機場，看書，發呆。宗旨就是寧可我等飛機，也絕對不做那個掐著時間匆匆趕到的人。

連做本職工作也是如此，基本上不拖稿，時隔多年，當年負責編輯我專欄的姑娘仍然感慨道：“那會兒只有你一個人不需要我操心，提前交稿，其他家伙都或多或少給我開過天窗。”

應該完成的工作從來不拖三落四———這固然是美德，卻也是焦慮的一種。好像總在擔心自己如果不早點完成，事情就會在能夠控制的范圍之外。

我有個朋友Z，曾經是《南方周末》的頭牌記者，同時也是著名的拖稿大王，他往往明天就得截稿了，今晚還叼著香煙在網上閑逛。

“你怎么不著急？”我皇帝不急太監急地問。

“急什么，明天才做版呢。”Z悠悠然地說。

突然明白了兩種不同的人生觀，對我來說事情是“明天就要了”，對Z來說卻是“明天才要呢”。Z是個極其有才華的家伙，從容而淡定。即使倒計時的鐘聲已經敲響，他仍然有條不紊地篤定著，這也是強大自信心的表現吧。

有一次去無錫參加個會議，和同房的姑娘交流關于焦慮這回事，她也像我這樣，只要明天一有事情，晚上就很難入睡。她丈夫就不會。她微笑著說：“也許男人都不會，這樣才是做大事的人吧。”

忽然之間，我明白了自己與Z的差距在哪。像Z這樣的工作方式，才更接近于完美，這也是他之所以成為名記的原因———完成一件事情，必須給其萌芽的時間、自由發展的過程，當它在頭腦里形成了雛形后，才能夠水到渠成，呼之欲出。

像我這樣心懷焦慮的，太重視結果，往往就是拔苗助長。寫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心情，寫出來的東西就會是什么樣的面目。效率，不等于質量———甚至于效率往往是和質量成反比的。

真正開始思考緩慢的藝術這件事，是因為旅行。我曾經也像大多數上班族那樣，用走馬觀花的方式去旅行，當我躺在泰南美麗的沙灘上，看著滿天星空，唯一的遺憾就是時間太短了。只要被時間這個東西所驅趕著，就很難獲得真正放松———如若假期不悠長，就不那么美妙。

在印度旅行時，前往一個馬杜賴的城市，把整條街都走遍了，仍然找不到心儀的旅館，每次步入旅館去問房間價錢的時候，服務生總是先對我說：“先坐下來，喝杯茶。”

我累得要命，只想馬上找到房間，對于被邀請喝茶這樣的事情很不耐煩。態度極其粗暴地說：“我不要坐，也不要喝茶，你只要告訴我房價就行了!”

印度人對于我的焦慮與急躁表示不解：“為什么呢，為什么不先坐下來喝杯茶？喝著茶，告訴你房價，不好嗎？”

事過境遷，這個場景卻一直回蕩在腦海里。為什么焦慮呢，為什么不先坐下來喝杯茶？當時那么累，不正是應該先坐下來喝杯茶嗎？

萬事萬物都有其自身規律，四季輪回，月盈月缺，春播秋收，動物成長……以及人類自己的內在感情，同樣也是一種緩慢的藝術。給予事物時間，它才會像花朵一樣慢慢綻放。你要做的，就是靜靜地等待，這樣，你才有可能觀賞到世間美好的神跡，接近快樂的福境。

（蘇臨峰摘自《愛人月未》2011年5月圖/劉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