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跑步里學習人生

侯文詠

慢跑時，朋友問：“你為什么要在乎跑多遠呢？又不是比賽。”

我說“不然呢？”

他說：“你可以設定想跑的時間，別管距離，先調好呼吸，用最自在、最享受的方式地跑這段時間，愛怎么跑就怎么跑，愛跑哪里就跑哪里，不是很好嗎？”

我被說服換個方式跑后，發現慢跑變得更自由、更有趣，不但如此，我跑了許多過去沒有跑過的地方，視野更開闊。這是我的慢跑生涯中，很大的一個轉變。這樣做的結果是，我竟愈跑愈遠了。

我發現，大部分人慢跑的問題是心跳的速率。也就是說，當我們的心跳達到某個程度之后，我們的心肺能力無法再負荷，因此限制了我們跑步的速度和長度。

我跟朋友說了，朋友問：“你干嘛跟自己的心肺過不去？”

我問“不然呢？”

朋友說：“跑得動你就跑啊，跑不動時就停下來休息一下。等你的心肺功能恢復之后，繼續再跑也不遲啊。”

我聽了朋友的話，開始用另外一種方式跑步，發現又得到了全然不同的樂趣。

那時候，我在醫院從事末期癌癥疼痛控制，陪著很多病人走人生最后一段路程。在幫助病人做神經阻斷或其他醫療程序時，我會和病人聊天。我發現，當人生走到盡頭時，回頭看自己的人生最在乎的事情時，很少有人最在乎自己的權力、官階、財產這些平時每天汲汲營營追求的事物。反過來，大部分人在乎的，反而是人生小小的、簡單的回憶，或者某個故事、心愛的人，或者某個小小未完成的心愿。

有一次，一個癌末病人對我感嘆地說：“想起來自己真傻，這一生，浪費了那么多時間在累積自己到頭來花不到的錢，成就其實沒有太大意義的名氣……”

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的感觸，倒讓我想起跑步了。

人生其實也是一樣。到頭來，重點不是跑多遠、跑多快，或者是要一直跑到怎么樣的極限，而是一次跑步時，一步一步跑著、流汗、呼吸的心情和樂趣啊。

我就這樣，在跑步里學習一點點人生，也在人生里學習一點點關于跑步的道理。

（既言摘自《37°女人》201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