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前研一
在麻省理工學院的收獲
在解決問題之前,必須不斷重復假設、驗證、實驗。這種程序事實上和我在麻省理工學院研究所進行的各種原子爐實驗程序完全相同。
科學論文的最后一部分,一定是結論,而且這個結論一定是被實驗驗證過的。為了不讓別人有批判糾正的機會,寫論文的人一定會竭盡所能重復以上程序,直到認定“我做了那么多的實驗,這個結論絕對錯不了”。
我自己原本也是一個科研人員。當我還是早稻田大學理工學部應用化學系一年級新生時,因為看清了石油化工未來暗淡的前景,所以開始自修核能,考進了東京工業大學研究所原子核工學系。研究所課業結束后,我的英文碩士論文不但通過學校審核,還順利通過了麻省理工學院的研究所公費留學考試。
但到美國之后,才發現日本和美國研究的差距竟大得驚人。
思考過程比結果更重要
首先讓我感受最深的,就是美國核能研究的超高水平。在麻省理工學院中,我有130位同學,其中大多數都曾是美國海軍核潛艇上的機組人員,他們不但優秀,還熟知原子爐的實際操作。有這些同學當對手,我在麻省理工學院學習的時候當然非常注重實踐。
只要提到原子爐的操作法,他們的思維模式及發言內容就異常深入,和只念書的日本學生比起來,水平明顯高出一大截。我在東工大研究所上課的時候,老師一邊解釋美國的研究一邊上課,一切始于抽象的算式,也結束于抽象的算式,總之我們研究的始終都是理論。這和必須在算式上套上具體的數字后再進行思考的麻省理工學院實務研究相比,當然有極大差距。
其中最讓我困惑的是我在麻省理工學院接受博士學位考試時所發生的事。考進博士班之后,我看了過去的考題,認為題目并不難,所以很快就報名參加博士學位的考試。結果在答案全對的情況下,我卻落榜了。根據學校規定,參加博士學位的考試如果兩次不過,就會遭到退學處分,因此,這次落榜對我來說是相當大的震撼。
考試的題目是:“在月球上造一個虛擬的原子爐,如果插入一根和地球上同樣構造的鎘控制棒,當鎘控制棒停止上下運動時,爐心的溫度上升了幾度?這種溫度安全嗎?”要計算爐心上升的溫度并不容易,我的答案是“上升了2.8度,這個數字是安全的”。2.8度是正確答案,在所有考生之中,能正確計算出來的只有我,可我落榜了。
我去問老師原因,老師給我的回答是:“你的數字是對的,但對思考的過程,并沒有明確的說明,這對工程師來說,是非常危險的。”另外我又發現通過考試的學生,雖然算出來的數字是錯的,但對于“這種溫度安全嗎?”展開了自我辯論,洋洋灑灑地把自己的思考過程,例如,“為什么在重力比較小的月球上做和在地球上一樣的動作是危險的?在現實社會里,只要擁有邏輯思考力,答案隨時會出現。該怎么做比較安全?”等等,全都寫在答案紙上。
日本的考試都是在考套上方程式后答案對不對,美國則是考學生有沒有能力將方程式導出來。這時我才深刻領悟到,我必須從頭開始學習。
就因為我在麻省理工學院學了邏輯思維,才有今天的我。頭腦中組織思路的方法,讓我的人生在各方面都受益無窮。
30歲,從零開始
麻省理工學院博士班畢業之后,我進入日立制作所,被派到日立工廠核能開發部爐心設計科。但是當時進行核能開發的動燃(現在的核燃料循環開發機構)、東京電力對于采用不是通用電氣公司開發的技術表示有困難,所以日立決定放棄自主研發,直接從通用電氣公司引進技術。我們設計組的成員對于自己的技術非常有信心,所以對此決定極力反對,但公司并沒有采納我們的建議。
當我知道“要制造由日本人設計的原子爐”的夢想不可能實現的時候,我在進入日立制作所的第二年,也就是1972年,選擇離開了日立。那一年,我29歲。這是我從石油化工改換跑道進入核能領域之后,第二次讓自己的人生“歸零”。
第一次歸零的契機是發生在大一秋季校慶,為班上準備發表和石油相關的研究報告時。在對石油展開各種調查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一篇由美國人發表的研究論文,這篇論文強調“依現狀預估,石油資源會在30年后枯竭”。就因為這篇研究論文,我決定開始研究可以取代石油的能源———核能。
但事實上,距離那篇論文發表時間已有40年之久的今日,人類仍然繼續開采石油。但是那個時候,我竟然對石油會枯竭的錯誤假設信以為真,我的判斷真的完全錯誤。所以如果發現自己的假設是錯的,重新作假設,再次出發就行了。我認為一直悔恨自己的人生,與固執于錯誤的假設是一樣沒有意義的。
(楊子摘自《思考的技術》中信出版社 圖/遲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