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民族品牌的百年沉浮

黃帆

1911年的“重九起義”已逐漸被人們淡忘。有關那次起義的歷史遺物，除了云南陸軍講武堂仍然屹立于昆明翠湖之畔外，很多都已經不可尋覓。

然而，對庾恩錫（臺灣歌手庾澄慶的祖父）來說，這一切卻沒齒難忘。為了紀念這次起義和其兄長庾恩，他在昆明創辦了亞細亞煙草公司，創設了“重九”品牌。

從重九起義到重九品牌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打響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槍。

武昌起義成功后，云南積極響應。昆明同盟會員舉行秘密會議，推舉新軍協統（旅長）蔡鍔為起義軍總司令，決定于10月30日午夜起義。10月30日是農歷九月初九，故稱“重九起義”。

云南陸軍講武堂全體師生參加了這次起義。講武堂開辦于1909年，當時，晚清編練新軍，計劃在全國編三十六鎮（師），其中第十九鎮建于云南，講武堂就是為新軍培養軍官的。至辛亥革命時，講武堂已為云南新軍輸送中下級軍官600余名。

講武堂教官、畢業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庾恩參加了這次起義。據研究講武堂將帥史的學者卜寶怡介紹，當時庾恩是炮標營長，他率隊占領了昆明一道城門，對軍械局和總督署進行炮火攻擊。

激戰至31日中午，起義軍完全占領昆明，起義獲得成功。11月1日，革命者在五華山組成大中華國云南軍都督府，蔡鍔為都督。數日后，全省光復。

“重九起義”是武昌起義之后革命黨人組織的省城起義中，戰斗最激烈、代價最大的一次，150多名官兵犧牲，300余人受傷。起義的勝利，讓云南成為武昌起義之后最早宣布獨立的省份之一。起義的勝利聲援了武昌，推動了臨近的貴州、四川及一些省的獨立。

“云南起義，其目標之正確，信心之堅強，士氣之昂揚，作戰之英勇及民心之振奮，與黃花崗之役，辛亥武昌之役，可謂先后輝映，毫無軒輊。”這是孫中山對云南辛亥革命的評價。

此后，重九起義的核心人物蔡鍔、李根源、唐繼堯等再接再厲，1915年，在袁世凱稱帝后，又發動了護國戰爭，再造共和。

庾恩一直追隨唐繼堯，在護國戰爭中，他是護國第三軍總參謀長。占領貴州后，唐繼堯任貴州都督，庾恩任都督府軍務處長兼貴州講武學校校長。

1918年，庾恩在貴州畢節遭勤務兵刺殺身亡，原因至今成謎。

庾恩死后，其弟庾恩錫繼承了他的遺產。

云南碧溪庾家，在當地遠近聞名。碧溪距離今天云南墨江縣城9公里，是一個美麗古鎮，也是茶馬古道上必經的驛站，人們長于經商之道。庾家大哥庾恩榮清末便到昆明經商，開設榮慶商號,成為滇中名商,并出資全力支持兩個弟弟讀書。二弟庾恩和小弟庾恩錫，早年均曾留學日本。

與庾恩選擇投筆從戎不同，庾恩錫走的是一條工業救國的道路。1922年，他在昆明創辦了亞細亞煙草公司。為紀念“重九起義”和兄長庾恩，創設了“重九”品牌。

亞細亞煙草公司的興衰

在云南實業發展的歷程中，亞細亞煙草公司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如今云南作為煙草大省的地位，正是從辛亥時期開始逐漸積累起來的。

事實上，在此之前，云南就已經出現了現代煙草企業的雛形：1909年，一個名叫蔡榮九的人在昆明創建了云南第一家手工卷煙廠——榮興煙草公司，揭開了云南近代卷煙工業史的第一頁。1920年2月，一個名叫王世西的大理人在下關創辦蒼洱仁智煙草公司，利用本省煙葉，手工制作卷煙。他宣稱：“外國煙之制造在英美各埠，我在云南大理；外國煙用機器，我用人工，我百倍難于外人，而此煙百倍美于外國煙?！?/p>

1922年，庾恩錫出售了庾園南隅的部分地皮，并向富滇銀行貸款幾萬元作為資本，在昆明創辦了云南第一家機制卷煙廠——亞細亞煙草公司。

據學者卜寶怡介紹，煙廠的地點就在今天昆明崇仁街。公司設營業、生產兩部，購進美國、日本的先進設備，有150余名工人。

其時，由于北起昆明、南至越南海防港、全長854公里的滇越鐵路的開通，云南由一個封閉的內陸省一躍而為“沿海省”。 大量洋煙長驅直入，高居云南進口貨物的第3位。據云南蒙自海關統計，1911年云南進口的英美煙草制品價值4萬多兩白銀。到了上世紀20年代后期，英美等國的煙草公司更是采取各種手段，將它們生產的卷煙大量傾銷到昆明市場。

為了與全世界最大的煙草公司——英美煙草公司競爭，庾恩錫絞盡腦汁。亞細亞煙草公司積極提高卷煙質量，不斷從河南許昌、山東青州購進上等煙葉，還通過美國花旗銀行買入美國生產的優質煙葉，同時根據云南消費水平的差異，生產了高、中、低不同檔次，以昆明園林名勝和歷史典故，創出了“唐梅”“金馬”“重九”“護國門”“翠湖”“五九”6個卷煙品牌。

其中最有名的是“重九”。最早的“重九”煙標，采用了光復樓的形象。光復樓原名叫五華樓，“重九起義”勝利后，新建立的云南軍都督府就設于五華樓，光復之名由此而來。

庾恩錫利用自己在昆明各界人士中的聲望和地位，常常邀請當地名流去他家——庾家花園做客。庾恩錫喜愛園林，留日期間即攻讀園藝，回國后沒有機會為地方貢獻才能，只能親自設計，把庾恩所遺昆明崇仁街老宅，擴建成園林式的住宅。庾家花園現在還是云南的重點保護文物單位。

庾家花園中，柳堤環繞，荷塘飄香，曲徑通幽，花木扶疏。常見的情形是，戲臺上上演著評書、戲曲等娛興節目，臺下，來賓品嘗著“重九”。

在蔡鍔離滇赴京后繼任云南都督的唐繼堯，對故友之弟庾恩錫非常關照，在政策上對亞細亞煙草公司頗多扶助，給予了減免稅的優惠條件。

然而，云南的卷煙工業在當時的中國基本上處在無足輕重的地位，上海、天津、河南、武漢等許多地方的著名煙廠，占據著國內的主要市場。

后來，龍云成為新的“云南王”，亞細亞煙草公司獲得的減免稅優惠條件被取消，陷于內憂外困中。

1929年，亞細亞煙草公司因資不抵債申請停業。公司最后由云南省政府接收，更名為南華煙草公司，但生產仍沒有起色，最后終于關閉。

在龍云的邀請下，庾恩錫出任昆明市長。他終于找到為地方發揮專長的機會，對市屬翠湖、古幢、金碧等公園，或培護，或改建，特別是重新設計、徹底擴建了大觀公園。庾恩錫擔任市長13個月，薪俸分文未領。交卸后，歷來存薪一次結清，發給本人。他把應領的滇幣6245.1元，全數捐贈。巡官以上的警官不給，警長、警士每名發給10元。

抗戰時期的“愛國煙”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云南作為抗戰的大后方，接納了大批內遷的工廠、企業、學校和政府機構。此外，昆明還是整個中國大陸唯一的國際通道。

當時的昆明香煙市場被外煙壟斷，所有商店銷售的都是英、美、法的外國品牌。如美國的“蘭吉士”“綠吉士”“紅吉士”“駱駝”，英國高檔的“三九”“三五”，中檔的“五華”“紅錫”“老刀”（又稱“強盜”）以及法國的“柯達”等。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所有國際通道都陷落，香煙來源日漸斷絕。

1942年4月，云南省政府投資國幣74.9萬元，收編了部分因為香港淪陷而逃回大陸的煙草技術人員，興建了第一家公營機制卷煙廠——云南紙煙廠，于次年2月11日建成投產。

隨著云南紙煙廠的建設和生產，昆明等地先后辦起77家私營卷煙廠，云南境內的大小卷煙廠最多時達500余家，大量生產卷煙。昆明市卷煙批發和零售商號最多時達200多家，故有“煙店多于糧店”的說法。煙草稅收支持了國民政府的抗戰。

在所有卷煙中，云南紙煙廠恢復生產的“重九”作為“愛國煙”和“抗戰貨”，風頭一時無兩。云南紙煙廠特意重新設計了煙標，加入了盾牌主圖形，寓意眾志成城、全民抗戰。抵制日貨運動如火如荼地進行，消費者紛紛放棄舶來品而改吸“重九”，繳納抗日稅。

那一年，中國遠征軍遠赴緬甸與日軍作戰。重九牌香煙被選為戰備物資，隨同遠征軍將士南征北戰，使得“重九”的影響力擴大到了整個東南亞，成為當時蜚聲海內外的國產名牌。

一張老照片上，一名受傷的中國遠征軍士兵躺在擔架上，并肩作戰的美國士兵正在為他點燃一支重九香煙。

這個出生之后即命運多舛的民族品牌，終于在抗戰中生存并壯大起來。

陳納德和“大金元”

云南的氣候及土壤適宜煙葉種植，但云南的土煙味道刺激，不能生產高質量的卷煙。英美煙草公司把云南視為潛在的競爭對手，一直對之實行封鎖與壟斷，不準許將優質煙種賣給云南。

1945年，抗日戰爭取得勝利，“飛虎隊”隊長陳納德將軍即將啟程回國。時任云南省政府主席龍云設宴為陳納德送行。席間，龍云取出30兩黃金，希望陳納德回國后幫忙買些美國的優良煙種來，陳納德爽快地答應了。

不久，陳納德果真從美國弗吉尼亞購買了特級“大金元”“特400號”“特401號”優良品種，交到龍云手上。

種子來了，引種、栽培的任務落到了著名植物學家徐天騮、蔡希陶的肩上。徐天騮是法國國立瓦樂耶大學和巴黎大學的雙料博士，是中國煙草研究的頭號人物；蔡希陶是云南農林植物研究所的創辦者，其研究讓中國擁有了自己的橡膠工業，他還參加了云南香料植物樟油、桉樹油、香葉天竺油的開發。

從昆明往東驅車百里就到了石林縣路美邑鎮，這就是當年蔡希陶和徐天騮培育良種的種植地。這片微酸性的紅土地海拔在1700米左右，是公認的世界上最適宜種植烤煙的種植區之一。通過試種觀察，他們發現，以“大金元”表現最好。他們成功解決了栽培、烤制等關鍵性技術環節，使之成為適宜云南水土的優良品種。

1949年6月，苗仲華接任云南紙煙廠經理，邀請昆明藝術界人士廖新學、嚴峻等人，對庾恩錫創立的“重九”老牌商標作了重大修改設計。

新商標以云南陸軍講武學堂標志性的金黃色為主色調，象征“重九起義”發生在金色的秋季。盾牌圖形托起的“9·9”，表示“重九起義”捍衛民權、爭取自由的意境。煙標的另一面是菊花葉片拱托的“大重九”三字，寓意金秋時節，暗含古代詩人“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的美意，也寄寓著永不自滿、步步登高的志向。一個“大”字，表達了對“重九起義”的景仰之情。

自此之后，重九牌正式更名為“大重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