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的罷工

張雪

游行示威的隊伍穿過倫敦市中心往泰晤士河邊的堤岸街方向前進，在那里將要舉行抗議政府養老金改革的集會。身著熒光警服的數十名警察走在隊伍最前面，努力讓游行隊伍的前進速度保持平緩，防止游行人士亂擠亂沖造成混亂，但遠遠望去倒像是在為游行隊伍開道。游行隊伍的參與者舉著各具創意的標語，有的高喊口號，有的談笑風生，不了解情況的人很有可能將這當成是狂歡節的慶祝隊伍。

一輛雙層的紅色巴士從倫敦市中心的國會廣場駛過，這一次它載的不是歡樂的游客，而是滿腹不平的工會成員。巴士車身上的幾個字：“停止養老金大搶劫”，言辭犀利，鋒芒畢露。

11月30日，整個英國社會幾乎都和“大罷工”相關。這一天，英國人不是在參與大罷工，就是在圍觀大罷工。除了倫敦，在包括格拉斯哥、伯明翰、曼徹斯特在內的全英主要城市都發生了游行示威。

從黑池到倫敦度假的泰勒夫婦當天主要計劃是參觀倫敦的博物館，但在路上碰到了游行隊伍。泰勒夫婦已經退休，早已拿到養老金，當他們看到抗議養老金改革的游行隊伍，有“很復雜的感覺”。

勘探工會的一天

當天早晨，勘探工會的總秘書長保羅·努恩忙著巡視倫敦各個點的罷工警戒線。他看到英國國會下議院的各個必經之路上，各罷工會員組成的罷工警戒線聲勢浩大。

這些罷工警戒線，是由罷工糾察員組成的“人墻”，在各個上班地點的入口，勸阻沒有參與罷工的人不要去工作。

作為英國最大的專業人士工會，勘探工會是當天參與罷工的主要工會之一。勘探工會一共擁有12萬會員，由來自公共部門和私營部門的專業人士組成，例如國防、能源、環保、交通、工業、農業和歷史遺產研究保護行業的工程師、科學家和專家等。而在這12萬會員中，有3.4萬是為政府部門、政府工作中介以及非政府性質的公共機構工作。

這是自1981年結束薪資糾紛以來，勘探工會第一次決定舉行罷工。

該工會當天在包括英國政府的研究室、國防機構、博物館、畫廊、考試中心、獸醫中心以及監獄等全英400個地點安排了罷工警戒線。

保羅·努恩對工會成員組建的罷工警戒線十分滿意，“甚至國會議程書記員也參與到了罷工中”。

“勘探”和其他20個大型工會和英國政府就公共部門養老金改革的談判僵持了半年有余。

工會代表和會員會定期收到工會發布的最新動態和新聞，告訴他們工會與政府談判的最新進展。工會在其官方網站專門設立了專區，讓其成員了解關于工會與政府就“養老金改革”談判的情況和進展。

勘探工會還有一份內部雜志名叫《概述》，這份雜志定期寄到122000名普通會員手中，而另一份名叫《報告》的雜志，則會定期送往5000名活躍的工會代表手中。該工會在此次的罷工宣傳中，也充分發揮了這兩本雜志的作用，在其中通過大量深度的文章和報道，向成員講解養老金改革對其利益的影響，以及談判和罷工決定的進展。

在發起11月30日的大罷工之前，勘探工會在其工作于公共行政部門的成員中進行了表決。其中52%參與了投票，而在參與了投票的成員中75%贊成采取罷工行動。

“從今天來自全英國各地的會員的反饋來看，至少80%的我們工會的會員參與了罷工。”佩妮·維弗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她是勘探工會罷工當天的媒體聯絡負責人。

在英國政府的各部門中，受沖擊最明顯的是國防部，有7000名在英國國防部任職的職員是勘探工會的成員，他們大部分是工程師和科學家，大都參與了各地的罷工。氣象辦公室的科學家和主持人也參與了當天的行動，使得BBC主持人不得不縮短了天氣預報的篇幅。

“從來沒有這么快”

在倫敦希思羅機場，數十名來自“公共和金融服務” 工會的成員在黃頸黑雁路轉盤附近的大草地上抗議。

在全英大罷工來臨之前，倫敦希思羅機場的運營秩序曾是人們最為擔心的一個環節。

早上7點至8點，是全天到達航班最密集的時期，也是最令人擔憂的時間段，盡管在晚上機場還會迎來另一個高峰，但晚上的高峰將是以出發航班為主。倫敦希思羅機場的運營公司BAA的工作人員緊張地巡視著機場內的情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機場秩序井然。

“機場人手比平時還多，朋友出關的速度從來沒有這么快。”當天早上曾前往希思羅機場接機的卡羅爾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罷工的職員不愿意看到的情況發生了，政府不僅征集了大批志愿者，還從軍隊調派了大批人馬。除此之外，英國的主要機場還事先和美國、澳大利亞、加拿大的主要國際機場進行了溝通，并得到了它們的合作與配合。11月30日，從這些國家飛英國航班的乘客被要求在登機前接受更為嚴格的檢查，這就相對減少了英國機場入關檢查的壓力和工作量。

早上8點，當一群乘客從巴黎飛往倫敦的法航飛機上走下來時，他們發現一路上不僅沒有遇到排長隊的情況，還發現有大量身著紫色制服和“幫助”字樣的工作人員。

由于擔心大罷工導致排隊時間過長，機場方面準備了大量的瓶裝水、巧克力棒和其他的零食。但因為人流暢通，并未形成長隊，這些備用食品和水幾乎沒有被動過。

機場貼滿了海報，上面寫著：“入境延誤。由于包括英國邊境管理局在內的大批公共部門職工參與罷工。”“我們正在竭盡全力幫助旅客。感謝您的耐心。”

參與罷工的邊境管理局職工已經被來自其他行政部門的志愿者所代替。而且，很明顯這些替補上崗的人手顯得很熟練。

“在過去一個月中，這些行政部門的‘志愿者接受了培訓，另外還有更多具有經驗的、沒有參加罷工的職工來監督他們的工作，以保證機場順利運作。”一位機場的工人說，“一切盡在掌握。”

為了緩解機場的壓力，當天一些航班取消，所以領取行李的過程變得格外流暢。

艾米麗·沃森剛剛從來自紐約的深夜航班中下機，她之前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我們在飛機上聽說可能會被耽誤8至12個小時。但事實是，從來沒有這么快過。”艾米麗·沃森開玩笑說，“我下次要確保自己在罷工期間出行。”

顯然，盡管成千上萬的一線員工參與了反對養老金改革的罷工，倫敦希思羅機場當天卻并未出現混亂和中斷。當大批海關和邊境管理員工參與到這個全國性的罷工警戒、集會和游行的活動中，卻又有大批行政部門人員經培訓后替補上崗以保護英國邊境安全。

在這場24小時的罷工過程中，機場雇傭了數百名額外的客服人員。員工還被派發了iPad和黑莓手機等智能電子設備，以幫助旅客。而其他人則負責分發食品、飲料和兒童活動器材等。

倫敦希思羅機場的運營公司BAA和英國邊境管理局宣稱，機場的運營和客流速度保持在正常水平。

但罷工者卻反駁機場運營商和邊境管理局的說法。“在你們要求這么多航空公司取消航班，并且損失大批游客之后，卻來宣稱機場運營平穩，這是虛偽而不正確的。”一名參與罷工的移民官員說。

這個移民官在上崗前上了一個專門的培訓課程，還經歷了6個月的試用期。“如果我達不到標準，早就被解雇了。但現在他們卻來告訴我們這些人，那些從沒有在機場工作過的人，可以通過更少的培訓就能接替我們的工作？”他顯得憤憤不平。

他認為，英國的邊境在當天毫無保障。“在我的部門，很多朋友因為之前政府的財政預算削減而失去了工作。現在我們卻被要求工作到67歲，還要接受收入減少和凍薪。我之所以選擇行政部門的工作，是因為我知道我不能賺太多錢，但我對社會有所貢獻。作為回報，我們將會擁有一份養老金作為后盾。”

“公共和金融服務” 工會西倫敦支部的干事斯蒂芬·泰勒說，工會在該區域有80%的成員參與了罷工。“大部分人可能沒有到希思羅機場參與罷工警戒線行動，但可能呆在家和孩子在一起，或者在倫敦市中心參與游行。”

他們的罷工很可笑

11月30日英國的商店和購物中心迎來了銷售高峰，購物人數上升，商家遇到了今年圣誕購物最繁忙的一天。這得益于大批不上班的公共部門員工。

曼徹斯特特拉福德購物中心的停車場爆滿，隊伍一直排到了公路上。而調查報告同樣也顯示，愛丁堡的約翰·路易斯商場比平日生意繁忙。

漢娜是倫敦以北城市米頓凱恩斯的一名發型設計師。“星期三我在很辛苦地工作，我們私營部門的人沒參加罷工，但在市中心的購物中心里，這些公共部門的人借罷工一天的機會帶著孩子逛街。購物中心的廣場里搭建起了慶祝圣誕的各種娛樂設備，我認識幾個參加了當天罷工的人，都在那里玩。一方面他們帶薪‘放假一天，購物又消遣，另一方面又借罷工要求政府改善其養老待遇。對我們私營部門的人來說，他們的罷工很可笑。”漢娜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稍微上點歲數的英國人都知道，英國在32年前發生過一次大罷工，那次罷工也曾震驚世界。1979年的冬天也因此被英國人稱為是“寒冷的冬天”，因為很多取暖、公共服務都受到了影響。那次罷工導致了女強人撒切爾夫人的上臺。后來撒切爾夫人大刀闊斧，用鐵腕來對付罷工，使英國出現了一個時期的中興。

1979年的時候，當時工會的目標是為增加工資，保障勞工的權益，但是這次大罷工涉及的都是公共部門，跟私營企業不搭界。

英國納稅者聯盟的一項調查顯示，英國公共部門的職員對參與工會組織的大罷工的興趣是私營部門職員的15倍。

實施多年的養老金制度是福利這一領地中的大塊頭，英國政府早已欠債累累，改革迫在眉睫。英國工會全國大罷工雖然得到眾多成員的響應，卻也沒少遭到抨擊，一些人指責他們自私，在國家經濟危難時不肯做出丁點讓步，只顧及個人的小錢袋。

“在私營企業工作，無論收入、職位的高低，一切都要服從公司利益。至于罷工，純粹是靠納稅人滋養的一種奢侈權利。”在倫敦金融城為一家瑞士投資銀行工作多年的杰夫說。

公共部門的人卻不這么想。有一位圖書館的女管理員，她說退休以后，一年也只能拿5000多英鎊的養老金，可是銀行家一年能拿17萬的養老金，區別是如此之大，就這5000多鎊養老金還要被削減。

卡梅倫在議會的“首相問答”時說，他認為政府給公營部門職工拿出了“非常合理、非常公正的養老金計劃”，改革后的養老金計劃仍然比私營機構的養老金要好得多，罷工只是一次徒勞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