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村丙肝事件始末

劉洋碩

12月2日早上8點，家住安徽省渦陽縣丹城鎮的王志近便帶著兩歲的外孫，趕到了35公里外的縣城。

幾天前，在外地打工的王志近聽到一則讓人擔心的消息：“在渦陽附近的河南省永城市馬橋鎮苗淺村衛生室‘推過針的孩子，有很多被查出得了丙肝。”

簡單收拾了一下，王志近便趕緊回了老家。

在渦陽縣人民醫院，接診的醫生告訴他，丙肝只通過血液、母嬰和性接觸傳播。老人還是不放心，不斷問醫生：“蚊子不是也跟針頭一樣么？”

“過度緊張”的家長并非少數，自11月25日以來，渦陽縣人民醫院檢驗科門口每天都擠滿了孩子和家長。渦陽縣政府公布的數據顯示：從11月17日至12月1日，該縣累計篩查了1758人，檢查出丙肝抗體陽性者105人，8名在該縣人民醫院接受治療的丙肝抗體陽性者中，已有3人經核酸檢測呈陽性，確診為丙肝患者。

距離渦陽縣幾十公里的河南省永城市人民醫院，同樣也站著不少等待化驗結果的家長。截至12月4日，河南方面亦公布了16名丙肝患者正在該縣醫院“住院治療”。

“突發”疫情

安徽省渦陽縣人民醫院的一名醫生最早發現了丙肝疫情。

11月17日，作為渦陽縣中醫肝病研究所主任醫師的王化猛，一天之內接到了兩份“丙肝病毒抗體陽性”的檢驗單，這讓他意識到“是不是出啥問題了？”

此前一天，他拿到過兩份相似的檢驗報告——丹城鎮老天村一名村民帶著兩個孩子來查丙肝，檢驗結果表明，兩個孩子體內的丙肝病毒抗體呈陽性。當時，王化猛并沒有在意，只是按照一般的丙肝病例上報給了院內感染控制辦公室。

最新的兩份檢驗單顯示，又有兩個孩子的丙肝病毒抗體被查出呈陽性。更重要的是，他們同樣來自老天村。

往常，該縣人民醫院每年丙肝病例也就一兩個，而現在卻在兩天內查出同一個地區集中出現多個丙肝病例。這讓王化猛覺得，“這4個病例可能是一個群發性的病癥”。

王化猛的懷疑在患者家屬口中得到一部分印證，帶孩子來檢查的幾位家長都告訴王化猛，這些孩子都曾在河南省永城市馬橋鎮苗淺村的一個衛生室“推過針”，那里的村醫吳文義打針“不換針頭”。

王化猛覺得問題有些嚴重，為了“雙保險”，他一邊將病例上報給醫院，一邊直接打電話將情況匯報給了渦陽縣疾控中心主任孫應強。孫在電話里說：“立馬派人查。”

此后的幾天里，“丙肝”的消息在丹城鎮村民間口口相傳，帶孩子來渦陽檢查的患者越來越多。“最多的時候每天都有一百多位家長帶著孩子來檢查。”檢驗科主任牛傳喜記得，大概11月20日左右，由于檢驗出的丙肝病例逐漸增多，檢驗科也隨即向院里進行了匯報。

渦陽縣衛生局副局長李建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稱，11月18日，縣疾控中心已經開始組織人員到丹城鎮展開核查。在隨后的一星期里，經過縣里的核查和逐級上報，25日，安徽省衛生廳派出專家趕赴渦陽縣協助處理疫情。4天后，衛生部派出的調查組也抵達事發地。

誰是傳染源？

就在安徽省派出專家組的同一天，河南省衛生廳接到了衛生部應急辦轉來的安徽方面的疫情通報，兩天之后，河南省派出專家組赴永城市調查。

11月28日，安徽省衛生廳新聞辦率先發布渦陽縣丹城鎮丙肝聚集性疫情。聲稱該縣“56人經初篩檢測陽性，經采集其中16人進行核酸檢測，13人為丙肝病毒陽性”。疫情公告同時稱，丙肝陽性者“均在鄰省某個體診所接受過靜脈推注治療，疫情可能是因不安全注射引起”——這個“個體診所”指的正是馬橋鎮苗淺村的衛生室。

為了查清感染源，11月30日，衛生部派出的調查組前往該診所進行檢查。面對外界“不換針頭”的質疑，診所村醫吳文義說：“這里使用的都是一次性的，一人一管，幾分錢的東西，我犯得著這樣嗎？”

在當天的調查中，皖、豫兩地對于感染源的意見似乎并不太統一。渦陽縣衛生局一負責人稱，吳文義的診所幾天前剛粉刷了墻皮，擺設也發生了變化，包括屋子內外的規章、宣傳牌都是新掛上去的。河南省調查組一位成員則表示，目前還沒有找到證據能證明此次疫情和吳文義診所有關。

12月1日，在衛生部調查組牽頭下，安徽、河南兩省召開了丙肝疫情防控工作首次聯席會議，要求協調一致，盡快查明傳染源。

“還是衛生部專家站的角度高，現在還爭什么？首要的是怎么解決好老百姓的實際問題。”渦陽縣丙肝防控指揮部宣傳疏導組的一位工作人員說。

據《中國新聞周刊》了解，協調會之后，兩地對于具體信息的發布均變得謹慎。在渦陽縣的一次小型媒體通氣會上，對于此前“感染源可能來自苗淺村衛生所”的說法，渦陽縣衛生局副局長李建不愿多談，只說：“這個是群眾說的，可以去采訪群眾。”

感染源到底來自哪里，至今仍無定論。12月6日，河南省衛生廳應急辦主任周勇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調查結果正陸續出來，最終的報告可能在“一兩天內”由兩地同時發布。

兩個月前就有“病例”

除了傳染源，此次丙肝疫情究竟從何時開始的？一直沒有明確的答案。

在老天村，還在上中學的董坤說，11月13日，母親就帶著他和妹妹與鄰居一起來到永城檢查。最終，鄰居家的孩子被查出丙肝抗體陽性，而更多的村里村民開始前往渦陽檢查。

最先發現疫情的醫生王化猛說，由于“丙肝”有一定的潛伏期，在渦陽最早出現的病例沒有出現特別明顯的臨床癥狀。家長們都是聽說“在苗淺村衛生室打過針的孩子，查出得了丙肝”的消息，才帶著孩子來檢查。

這一說法在河南這邊的村子也得到印證。河南馬橋鎮菜園村村民崔麗麗就是聽到消息才帶著孩子跑到永城市人民醫院檢查。11月14日，她被查出丙肝抗體陽性，隨即入院治療。由于永城市里的醫院不具備核酸檢測的能力，她在永煤集團總醫院做了第二次抽血，其樣本被送往南京醫科大學附屬南京第一醫院。11月17日，她被告知已確診為丙肝患者，隨后，她的女兒、兒子、婆婆也相繼被確診。

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采訪時，永城市衛生局副局長王世良一再強調此次疫情是“集中發現”，而非“集中爆發”。這位副局長同時透露：目前，全市共有16名丙肝患者分別在市人民醫院和市第五人民醫院兩所定點醫療機構接受規范治療。”而永城市人民醫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副院長稱，該院集中發現丙肝疫情的時間，“比渦陽稍微晚幾天”。

在永城，由于實時疫情信息未能及時有效公布，一種不信任的情緒開始在患者、家屬與醫院、衛生部門間蔓延。

12月5日，《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走訪永城市多家醫院發現：該市第五人民醫院里有4名丙肝患者正在接受治療，而在永城市人民醫院第二住院部三層的感染病房，住著30多位丙肝抗體陽性者，其中不少人已被確診為丙肝。

很多病人甚至認為病歷證被“模糊”了。準備出院的戚月華說，她在10月30日被查出丙肝病毒抗體呈陽性，隨即開始經住院治療。但在一個月多后，她發現自己的出院證明“出院診斷”一欄，只寫著“黃疸原因待查”和“急性肝炎”。患者金世玉的父親也曾發現，兒子床前的標牌被寫成了“急性肝炎”，后來這位父親自己把標牌改成了“丙肝”。

一位醫生向《中國新聞周刊》解釋，醫院的寫法并非說不通，急性肝炎可以解釋為甲、乙、丙、丁型肝炎中的任意一種。

永城市11月25日之前到底收治了多少病例，是否將疫情及時上報，疫情發生后官方篩查結果究竟如何？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當地官員及醫院負責人均不愿多說。“我們只是按規定上報，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永城市人民醫院感染控制辦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員說。而永城市衛生局副局長王世良則以“衛生部調查組正在進行流調”“需要統一發布”為由，拒絕披露。

（實習生陳希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