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華



民間借貸 危機調查
陸續發生在溫州等地的老板“跑路”事件,讓公眾緊張:民間借貸會否崩盤?
年初以來,國內的民間借貸已然呈現井噴之勢。央行公布的數據顯示,上半年,近8萬億元全社會融資總量中半數以上來自銀行以外的部門。
就在公眾把目光集中在銀行停貸、老板“跑路”、擔保人自殺這些社會現象時,往往忽略了推動這一波金融動蕩的多重復雜因素:實體經濟的盈利率下降、炒作之風盛行;國有銀行的利率不能反映真實水平,資金更蜂擁到利率更高的民間借貸;驟松驟緊的貨幣調控放大了金融波動的影響,貨幣調控的工具選擇也加大了國有企業和中小企業之間的不公平。
正是這一系列加在錢上的扭曲,最終帶來了溫州等地的金融紊亂。隨著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視察溫州,造成這些問題的一些癥結正在得到清理:如加大對中小企業的資金扶持,使得民間借貸盡快陽光化并加大風險提示等等。但是,另外一些扭曲貨幣供求關系的隱蔽因素,同樣應得到重視,因為后者帶給經濟本身的長期多重影響亦不容忽視。
民間借貸的勃興,一定程度上是對金融市場真實供求關系的一種呈現。
目前,網上創新的借貸產品,對風險管理的能力至少現在來看大大優于線下世界。
似乎該思考:如何珍視這些寶貴的創新而不扼殺其生機,如何珍視民間借貸對于經濟的積極作用而不棒殺,一言以蔽之,如何以有秩序的金融開放促進金融改革向前邁進。
沒有人知道在那個大風呼嘯的下午,胡福林離開溫州登上去美國飛機時確切的心情。在2011年9月20日之前,這位48歲的明星企業家,不僅是溫州大型民營企業浙江信泰集團有限公司(下稱信泰集團)的董事長,同時還擔任溫州市僑聯副主席。
但是,即便掌握橫跨政商兩界的雄厚資源,胡福林仍然無法填補巨大的資金窟窿。在經受銀行、擔保公司、供應商無數個電話催款后,胡福林最終還是跑路了。直到抵達洛杉磯的第十天,經溫州當地商人斡旋,胡福林得到政府“不逼債”的承諾之后,又戲劇性地踏上回國之路。
今年4月份以來,像胡福林這樣,因資金鏈斷裂而跑路的溫州老板粗略算起來已經不下100個。老板跑路不僅給當地政府帶來巨大壓力,亦使得溫州金融的安全成為舉國關注的事件。10月4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赴溫州調研當地民間金融并要求:“浙江省政府支持溫州市政府,在一個月的時間內,把溫州市的經濟、金融局面穩定住。”
盡管中國人民銀行可能近期將向溫州注入600億元再貸款資金,且溫州政府已經在9月底督促當地銀行對貸款企業“不抽資、不壓貸”,但在溫州中小企業促進會會長周德文看來,此次民間金融風波還沒有到最嚴重的時候。他認為,隨著大批貸款年底到期,今年農歷春節對于溫州企業家來說就是“年關”,屆時可能還會有大批老板跑路。
溫州歷來被認為是締造中國民營經濟的奇跡之地,這一輪民間借貸資金鏈斷裂是否會進一步演化,甚至影響溫州經濟模式乃至中國民營企業的未來走向,其后續發展仍有待觀察。
老板大跑路引發震蕩
從溫州市中心驅車向東,不一會進入機場大道,一股刺鼻的味道飄進車窗,提醒乘客龍灣區到了。
來自公路兩旁的近百家人造革工廠,不僅制造了空氣中的怪味,還催生了一批跑路的企業家。龍灣區最大的一家制革企業——江南皮革有限公司的董事長黃鶴,就被當地人認為是溫州老板跑路第一人。
今年4月,清明節掃墓之后,黃鶴突然失蹤。后來據黃鶴的朋友透露,黃因欠下巨額賭債,便一逃了之。黃鶴跑路之后,龍灣區內制鞋、不銹鋼、標準件等多個行業的企業家也跟著跑掉了。
一時間,龍灣成為了溫州企業家跑路的重災區:巨邦鞋業老板王和霞在7月份神秘失蹤,留下千萬債務;9月,被溫州當地人稱為電器大王的鄭珠菊消失;中秋節期間,溫州龍灣新耐寶鞋業董事長黃忠勝悄然離開溫州;9月15日,溫州寶康不銹鋼制品有限公司董事長吳保忠失蹤。
進入5月以后,溫州下轄的樂清市、永嘉縣、瑞安縣、洞頭縣也相繼陸續傳出企業家跑路的消息。位于洞頭縣的奧米流體設備科技有限公司,該廠三百名員工在中秋節后從雁蕩山集體度假歸來時才發現,廠子里的設備已經被變賣一空,包括董事長在內的其他管理層一并杳無蹤影。
溫州市金融辦公布的數據顯示,截至今年9月底,老板跑路的企業數量,僅占溫州企業總數的萬分之二左右,但牽涉到至少近十家銀行和數十家擔保公司以及眾多當地居民,涉及金額可能超過百億元。
溫州本地金融業幾近崩盤,超出了當地政府的救援能力。9月底,溫州市政府請求浙江省出面,向中國人民銀行申請為期一年的600億元再貸款,注入溫州當地銀行機構,防止發生系統性風險。
多位溫州擔保、銀行業從業人士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老板跑路直接引發了這一波的區域性金融動蕩。更大的風險藏在不見陽光的民間借貸上。由于銀行貸款均有擔保物抵押,而民間借貸大部分是無擔保的“人情貸”,民間放貸人特別是擔保人的損失最為慘重。
9月21日,當《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來到位于龍灣區長海路的騰飛化纖有限公司時,廠區內一片狼藉,編織袋、踩滿腳印的紙張散落在狹小的廠區院子里,被銀行逼了一個多月債的老板娘項慧英說,“再逼下去,我只有跳樓了。”
今年夏天,項慧英給朋友做擔保,從一家浙江當地銀行借貸1650萬元,但這位朋友拿到錢后,在今年8月底的一天突然失蹤。此后,銀行的人員便隔三差五地上門追討借款,到了9月份,離貸款到期還有一個多月時,銀行直接派人守在項的家門口,防止其逃跑。
項慧英的遭遇,只是溫州眾多擔保人的一個縮影。老板跑路之后,溫州很多擔保人只得賣掉手中的豪車、住宅,用于償還銀行貸款。數十年的友情、血濃于水的親情,這些曾經構成溫州民間金融的人情基礎,如今正在變得不堪一擊。
《中國新聞周刊》在龍灣、甌海、永嘉多地采訪了解到,隨著越來越多老板跑路,一些大型民營企業老板、借貸資金數額巨大的擔保人事實上現在已經被很多債權人盯上,其起居飲食一舉一動都被嚴密監視,以防逃跑。
傷不起的制造業
成本上漲、匯率提高、市場需求下滑各種因素導致的制造業凋敝,本來已經是溫州跑路老板2008年以來所不得不面臨的壓力。早在老板們大規模跑路之前,溫州經濟的寒冬就已提前來到了。
龍灣一家人造革廠現在連保本經營都很難。這家工廠的老板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與去年相比,今年員工工資、福利上升兩成以上,原材料價格上漲15%以上,總生產成本總和上升三成左右。去年那會兒,工廠有時候三班倒24小時生產,到了今年員工一周常常可以休息兩天。在溫州鹿城區葡工路一帶,很多制鞋企業也是大門緊鎖,基本上處于停工狀態。
而去年以來不斷緊縮的貨幣政策,導致資金的使用成本大幅提高,而這對利潤微薄的中小企業的打擊,幾乎相當于最后一根壓垮駱駝的稻草。
多位當地銀行工作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溫州當地年產值在3000萬以上的中型企業,在正常年份獲取銀行貸款并不難。其他的小型企業一般則是通過親戚朋友、或者擔保公司進行民間融資。但是,自去年年底開始,當民間融資年利率普遍超出24%的水平后,做實業經營的溫州老板便難以支付如此高的利息,只有縮小規模,或半停工。
“比起以前,現在空氣中的味道要輕多了。”溫州商人林寶強開車經過龍灣區那片制革廠時,指著遠處的一排排煙囪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你看,有好多都沒有冒煙”。
溫州曾是浙江人造革制造中心,但是在過去四年里,隨著一些溫州人造革老板到麗水、臺州以及鄰省福建大規模投資建廠之后,溫州的人造革從此便失去了價格優勢,整個產業在全國的領先地位也一落千丈。
溫州的另一支柱產業——制鞋業的形勢也不樂觀。
龍灣鞋業協會通過對191家會員企業的統計發現,今年1到7月龍灣鞋業內銷業績“相當一般”,多數企業生產設備開工不足,微利生產,生產淡季也從往年的6月份提前到今年的5月份。
龍灣區政府在《2010年上半年龍灣區經濟運行簡析》中表達了對經濟下滑趨勢的擔憂,這份報告提到:“工業性投資增幅起伏較大,工業生產增速穩中趨緩”。
溫州的四大支柱產業:皮鞋、服裝、眼鏡、家電,均屬于勞動密集型產業,利潤微薄,對成本波動高度敏感。近期溫州跑路的老板中,絕大部分都來自上述四個行業。江南皮革、信泰集團兩家業內龍頭企業的老板跑路,上游供應商回款無門,更是令溫州的皮革、眼鏡行業雪上加霜。
全民炒錢吹出泡沫之城
制造業成本上升和銷售不景氣,只是引發溫州老板們跑路圖景中的一個微小組成部分。從目前跑路的近百個老板的負債情況看,多系民間借貸人投資數額龐大、資金鏈斷裂造成,而非生產經營所困。
秘密,就藏在溫州街頭林立的各種擔保公司、典當行里。
三十多歲的曹舍偉來溫州已經快五年了,現擔任民生銀行溫州分行客戶經理。每隔幾天,曹就去貸款企業轉轉,這是他工作的主要內容。但從今年開始,曹舍偉發現,一些老板開始賣掉企業,做起投資來。
相比制造業的微薄利潤,投資房地產、礦山對溫州老板的吸引力更大。
最早掀起的是房地產投資熱。2005年,溫州一些老小區的二手房均價不過一萬出頭,但是到了今年,均價4萬元的新開樓盤項目還不一定是在市中心。在溫州老城的望江東路附近,一套一百平米左右的精裝修公寓房,月租已經接近5000元。以前,溫州的住宅大都是由本地開發商投資,去年,綠城、萬科等一線房地產企業也到溫州拿地。
比炒房來錢更快的,是直接“炒錢”。從2009年,宏觀調控,銀根驟然緊縮后,溫州民間吸儲利率不斷走高,直接引發了炒錢熱,一些擔保公司、典當行、小額貸款公司也當起資金掮客來,一手吸儲,一手放貸。
2009年,溫州商人林寶強就把大筆資金放到一個朋友開的擔保公司里,當時他得到的月息大概是2%,這已經比2008年那會兒高了很多,彼時,炒錢者還是以個體老板等富人為主。到了2010年,當擔保公司吸儲利率漲到3%甚至4%時,一些包括公務員、公司職員在內的普通居民也開始放貸。
民間放貸在今年上半年達到了高潮。9月21日,溫州商人林寶強這天正和朋友吃飯,一聽到胡福林跑路了,正在吃飯的一桌十人中,有四個人都放下了筷子。“他們都借了錢給胡”,林寶強說。
中國人民銀行溫州中心支行(以下簡稱人行溫州支行)今年發布的“最合算的投資方式”問卷調查顯示,溫州約有89%的家庭和個人,以及接近60%的企業都參與了民間借貸,融資總額大約在1100億元。
不過,資金掮客的放貸利率也并不一致。由人行溫州支行撰寫的《溫州民間借貸市場調查報告》顯示,2011年上半年,“溫州社會融資中介的放貸利率為40%左右,一般社會主體之間的普通借貸利率平均為18%,小額貸款公司的放款利率則接近20%。”
借款者也是五花八門,有經營實業的老板,亦有本地的炒房團以及私人之間的臨時拆借。據人行溫州支行的前述報告統計,溫州1100億民間借貸的總盤子中,僅有35%用于實業經營,其他都作用各種投資和拆借。
一部分銀行也加入了這場炒錢游戲。一位當地銀行工作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由于銀行也有盈利壓力,因此相當一部分理財產品所籌集的資金流向了擔保公司、地下錢莊。
中國人民銀行最新公布的一年期貸款利率為6.56%,尚且不及溫州民間貸款年利率的六分之一。上述人士表示,由于官方規定的貸款利率嚴重低于市場水平,因此,一些銀行借道擔保公司等中介渠道,按照基準貸款利率的四到五倍——約在25%到35%的年利率放貸給企業。
此外,面對不斷提高的存貸比,銀行間彼此搶奪儲戶存款異常激烈,溫州一些股份制銀行的工作人員甚至直接拿著現金預付給大客戶當利息。
作為資金掮客,部分擔保公司、典當行老板從中獲益頗多。他們四處吸納資金,然后轉手以一倍的利率貸給借款人。直到今天,溫商圈子里還流傳一個老板從20萬放貸起家最后炒到一千萬的故事。
這或許是溫州人最為風光的一段日子:裝修奢華的名酒酒莊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里面兜售著飄洋過海來自法國、意大利的昂貴名酒。《溫州都市報》的報道稱,在過去兩年,溫州的寶馬、奔馳、賓利等名車保有量年均增長超過30%,當地人開玩笑說,堵車時,十字路口就是個名車博覽會。林寶強一個朋友從加拿大回來之后,也直呼溫州的消費太高。
但是,這種“錢生錢”的財富神話,建立脆弱的基礎之上,一旦貨幣緊縮的寒風刮過來,“銀行——擔保公司(擔保人)——借款企業(人)”之間的資金循環游戲便告終結。
2010年,面對全國性的經濟過熱和資產價格泡沫,政府的宏觀調控突然緊縮,一年之內,中國人民銀行12次上調存款準備金率至歷史最高點,銀行的存貸比壓力驟然增加。
到了今年上半年,溫州的幾乎所有銀行已停發了新增貸款,資金的水龍頭幾乎擰到了最小流量。
民生銀行溫州分行客戶經理曹舍偉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在緊縮貨幣政策驅使下,一些銀行逼債,直接斬斷溫州民間借貸資金鏈。由于銀行的一些款項借道理財產品、信托等方式流入了民間借貸公司,快速回款也是其自保的本能使然。
銀行惜貸、停貸,也讓小額貸款公司、擔保公司、典當行的運作成本陡增。人行溫州支行前述報告稱,今年6月份溫州民間借貸綜合利率水平為24.4%,比2010年6月上升了3.4個百分點。但實際利率或許遠高于此。
《中國新聞周刊》在溫州調查了解到,9月底,溫州當地一些擔保公司的借貸利率已經達到40%,這樣遠遠超出一般實業的利潤水平。信泰集團董事長胡福林,因無法償還銀行9月底到期的數千萬資金,一時無法周轉,最終決定出走美國。由于與信泰集團互保的企業多達十余家,且大都系溫州骨干民企,影響廣泛。
由于銀行不斷催款,資金掮客們也忙于回籠資金,借貸企業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信泰集團董事長胡福林回國后亦表示,“銀根緊縮下,銀行和民間借貸每天在抽資金,信心就沒有了。跟我互保的企業當時也覺得壓力越來越大……心里都有恐懼。”
大批老板跑路,最終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稻草,溫州民間借貸市場瀕于崩盤。
政府在顧慮什么?
“我一直在想,怎么能夠讓市里的領導對這個事情更加重視?”
從新城大道發展大廈21層向外望去,半個溫州城區都能收入眼簾,浙江攀遠律師事務所主任顏貽潘的辦公室就設在這里。顏貽潘見到《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時,一再呼吁當地政府應盡快介入當前的民間融資“亂局”。
浙江攀遠律師事務所的主要業務是提供民間融資法律咨詢,在溫州開展類似業務的律師事務所并不多見。今年8月以來,很多人都跑過來問顏貽潘,“借錢的人跑路了,我們怎么辦?”
民間借貸的最大風險其實人盡皆知:借錢的人往往沒有任何抵押就能把錢拿走。由于這樣的做法已經存在了很多年,并沒有多少人會去質疑是否合理。根據國內的《貸款通則》,對于居民個人的借貸行為,如超過銀行借貸利率4倍以上,法律不予保護。因此相當一部分溫州放貸人的錢無法尋求法律救濟。
包括顏貽潘、溫州中小企業促進會會長周德文、方興擔保公司董事長方培林在內的一些溫州人,歷來呼吁政府將民間借貸納入陽光管理,其關鍵在于打破金融業的國有壟斷地位。溫州中小企業促進會會長周德文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民間借貸規模那么大,利率又那么高,政府應該出來干預監管,一是要對正常的民間借貸陽光化,使借款人必須抵押、擔保,合法化經營,從而整體上降低民間借貸的風險;二是要設定門檻,將真正具備條件合法經營的民間借貸納入規范渠道;三是盡量防止高利貸的普遍化。
對于此前的老板跑路,溫州市政府采取個案處理的方式,在江南皮革、信泰集團等公司的董事長跑路之后,企業所在的開發區即成立調查組進駐企業進行善后,系統化的政策直到9月底才推出。
一位接近當地政府的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9月初銀監會和央行就已派出調查組摸底溫州民間金融。由于當地擔保公司歸口經貿系統管理,因此,也有一些當地官員將此次民間金融危機歸結為相關部門的管理不力。
隨著跑路的老板越來越多, 9月27日,溫州市政府成立了“溫州規范民間金融秩序促進經濟轉型發展專項工作”領導小組,并成立工作組分別進入溫州市25家市級銀行業機構,督促銀行機構不抽資、不壓貸。
銀行逼債、惜貸——當地企業呼吁最多的問題終于在政府文件中得以體現。當地金融官員也表達了對民間金融的支持態度:溫州市金融辦主任張震宇在9月29日的新聞發布會上表示,“溫州民間金融是溫州一大優勢,對民間金融不是打擊,而是規范引導發展。”
然而,過往的經驗表明,政府的“規范引導”充滿曲折。
2008年,監管層一度為民間金融合法化打開了一扇窗口。這年5月,中國人民銀行聯合銀監會聯合發布了《關于小額貸款公司試點的指導意見》,規定申請人可以為自然人、企業法人和社會團體,企業凈資產不少于500萬元。
隨后,浙江省根據這一規定制定的資格認定標準,抬高了申請小額貸款公司的門檻:首先把申請人的范圍收窄到公司法人,其次將對企業凈資產的要求提高了10倍至5000萬元。最后,拿到小額貸款公司牌照的都是溫州的大型民營企業,大批原本有望轉正的擔保公司再一次希望落空。一位接近當地政府的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政府這樣做的目的,本想降低監管風險,但代價是溫州民間融資再次錯失陽光化的機遇。
民間借貸長期處于灰色地帶,現有的《貸款通則》僅規范銀行借貸行為,對于居民個人之間的借貸行為,除了借貸利息不能超過同期先銀行基準利率4倍以上的法律解釋外,基本上沒有對應的法律規范。
中國農業銀行總行戰略規劃部宏觀經濟金融研究處副處長付兵濤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建議借鑒國外經驗,加快《放貸人條例》立法進程,明確統一的監管部門,把所有的借貸活動均納入規范范圍。
溫州是改革開放之后最早突破計劃經濟桎梏的地區之一,在國有經濟的縫隙之中,溫州人憑借親朋等熟人關系相互抱團,最終成為類似打火機、制鞋、皮革等勞動密集型產業的重鎮。制造業的繁榮,仍然有賴于金融的輸血,因此溫州也被視為國內金融創新的試驗田。
今年初,溫州政府再次重啟改革。今年中共溫州市委的一號文件《關于加快城鄉統籌綜合改革的若干意見》,為溫州民間金融陽光化設計了“兩步走”的方案。
首先,將在瑞安試點,由國資運營機構出資成立民間借貸登記服務平臺,為民間借貸雙方提供借貸信息,并負責登記、交易款項結算、資產評估和法律咨詢服務。第二步,待前述國資背景的民間借貸登記服務平臺成熟后,再“嘗試建立民間資金交易市場”。不過上述文件并未明確這一方案的時間表。
據溫州市金融辦主任張震宇透露,下一步,溫州將深化金融改革創新,全面啟動農村合作金融機構股份制改造;同時推進村鎮銀行、農村資金互助社的發展;并為發展民營銀行、信托投資公司和租賃公司等地方性機構爭取政策和空間。
國務院總理溫家寶10月4日在溫州調研時亦為當地政府加油打氣,他認為,溫州經濟的基本面是好的,溫州大多數企業的經營狀況是好的。如果少數企業資金鏈斷裂的問題能夠得到妥善處理,情況會很快穩定。
但是在這之前,溫州的民間借貸仍然處于灰色地帶,數百家擔保公司、典當行、地下錢莊一如既往地向溫州的民營經濟輸血。離開溫州的前一天,記者撥通一個“無抵押貸款”咨詢電話,那邊傳來聲音:“借兩百萬?利息一天一萬塊,最長一個月。”
(應受訪者要求,林寶強、項慧英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