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明的生活已經改變了我們的身體,變化從骨骼內部到指尖,比比皆是
在瑞士蘇黎世大學的地下儲藏室里,一排排紙箱整齊地碼放在金屬架子上。雖然這些箱子都蓋有一家香蕉進口公司的標識,但它們里面裝的并不是水果,而是一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兩具埃及木乃伊的頭顱和一些遠古朽尸的殘片。距今最近的遺骨包括來自中世紀墓地的骨頭,和死于20世紀早期的瑞士平民遺骸。
某些人體的“零件”帶有奇特或強烈的儀式性標志:比如在一具木乃伊的眼睛附近有金葉痕跡。其他則顯示出疾病的傷害,這些疾病在未被鏟除之前一直長期肆虐人間。在這些無窗的普通房間里,停放著2000多人的遺骸。
這些“收藏品”是解剖學家弗蘭克·瑞利(Frank Rühli)負責管理的,他正在致力于發現人體在過去幾千年中如何變化,并用圖表來說明文明如何重新“雕琢”了我們的軀體。實際上,現代生活方式不僅持續改變著我們的腰圍,也影響了我們的身高、肌肉、骨骼、血管以及激素。
有些變化可能是遺傳性的,比如目前活躍的“微進化”。但是,遺傳本性和養育環境的交互作用很難分開,人體變化的程度表明,我們可以很容易地在短時期內適應新的生存環境。
“達爾文醫學”是一門通過進化理論來觀察健康和疾病對人體影響的新興專業。去年10月,蘇黎世大學里開設了一個由瑞利領銜的醫學進化中心。這種方法使許多因生活方式所致的疾病清楚地顯現出來,這是因為現代生活方式與我們進化所適應的方式完全不同。
人們認為,解剖學上的現代人大約出現在20萬年前。大約1萬年前,人類是以小型游牧組群為生活方式的狩獵者。農業的出現導致了永久定居,就這樣,反反復復,經過漫長艱難的歲月,人類逐漸走向文明。
尋覓進化的遺跡
在過去的幾千年,人體可能仍在發生進化,這一說法似乎違背了既有的知識。一直以來,我們所聽到的不都是說自然選擇是在上百萬年間發生的嗎?
然而,最近的證據表明,在這一點上我們錯了。比如,有一種基因賦予人們在嬰兒期后具有消化牛奶的能力,最近的研究表明,這一基因是隨著近幾千年來乳業的發展才出現和傳播的。
遺傳的證據取自當今的人類。通過查看一個基因序列如何在人群中變化,我們可以估算出該基因是在多久之前出現的,并能繪制出其在全球范圍內的傳播圖表。可以證明的是,有關過去的信息可以更為直接地從意外或有意保存下來的古代人類遺骸中獲取。通過將其與現今人類相比較,可以估算出文明的發展對人體做了什么改造。
由于熱量豐富的飲食和很少活動的生活方式,最廣為人知的差別也許就是西方人變得更加肥胖了。很明顯,如果我們歸隱山林,重返狩獵和采集生活,這種變化就會逆轉。而另一個人們不大知道的趨勢是,我們正在變得不那么強壯,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這是因為我們一直越來越少地使用肌肉,而支持大塊肌肉的骨骼也會因而變得越來越細弱,所以,我們肌肉組織的縮小可以追溯到化石記錄中。我們的骨骼已經變得更為細長或“纖弱”,不僅骨骼的直徑縮減,骨外板橫截面的密度也變薄了(見圖一)。
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的克里斯托弗·拉夫(Christopher Ruff)曾經前往世界各地拍攝了大約100張300萬年前的化石腿骨X光片。他也研究了三組近代人群的骨骼:大約900年前居住在美洲西南部的美洲土著人,還有20世紀早期和中期的東非人與美國白人。
拉夫的研究小組證明,在200萬年到5000年之前這段時間中,人類骨骼強度平均下降了15%。不過在此后,這一趨勢明顯加速,在僅僅4000年中,我們的骨骼強度又下降了另外15%。拉夫認為,當我們開始使用減少運用體力的工具時,從啟用手斧、犁和最終使用轎車,就開啟了我們身體的“纖弱化”過程。日益增多的慣坐生活方式意味著我們的生存已經越來越少地會依賴力量。
這一過程有多少取決于遺傳變化,又有多少會在我們重返石器時代生活方式后得到逆轉?拉夫也承認不可能回答這樣的問題,他說:“我們不知道什么基因控制著骨骼質量,而且也沒有辦法從化石中取樣然后估算。”
我們知道的是,人體有一種明顯的能力,即會對終生努力做出反應。舉個職業網球手的例子:拉夫小組通過X光觀察發現,球手打球用的上臂肱骨是對側手臂相應骨骼強度的40倍。而相比之下,非運動員左右臂只有5%到10%的差別。他說:“這表明,如果在石器時代,我們會被迫長距離旅行并舉起更重的東西,這樣就會長出更強壯的骨骼。”
這是一個重大發現,因為它表明我們還保留著潛在的能力——只要我們的身體有足夠強度的運動,就能讓骨骼強壯,這也意味著較少骨折。
文明不僅改變了我們的身體特征,也改變了我們的家庭規模,后者則改變了婦女的激素水平。
遠古的女性狩獵者一般會生六七個孩子,她們大部分的成年生活時間都花在了懷孕和哺乳上,這兩點都會減少雌激素的影響。而今,家庭規模變小,婦女的哺乳時間很少會超過幾個月。肥胖、缺少鍛煉、避孕藥和激素替代療法也提高了雌激素水平。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的伊斯雷爾·赫斯科維茲(Israel Hershkovitz)說:“由于很多原因,現代婦女容易受到超大劑量雌激素的影響。”這被認為是今天的婦女一生有1/8機會患上乳腺癌的主要原因。
乳房組織當然不能形成化石,但是有一種辦法能夠追蹤到歷史上的激素水平:一種理論認為,長期的雌激素影響會使得眼睛上方的顱骨內側增厚。
利用醫學院的收藏物,赫斯科維茲小組測量了大約1000名生活在100年前的婦女顱骨,他們也利用CAT掃描了400名生存在今日的婦女。他們經過研究發表報告說,與一個世紀之前相比,這一厚度一般增多50%,而30多歲婦女幾乎會從11%到40%,增至4倍。
還有一些在起源上更為神秘的身體變化,比如,我們在手臂上獲得了一條稱之為中動脈的新血管。事實上,這條血管在胚胎期是存在的,但是按照教科書所說,這條血管會在大約懷孕八周的時候縮小和消失,被尺動脈和橈動脈替換。現在,越來越多的成年人有了這一動脈,在20世紀初的比例是10%,而在20世紀末則發展為30%。
與此同時,我們主動脈的一部分失去了一個供給甲狀腺的血管分支。幫助證明這些變化的人是瑞利的老師馬切伊·漢納伯格(Maciej Henneberg,),此人現在是澳大利亞阿德雷德大學的解剖學家。他推測,這可能是因為懷孕母親飲食和生活方式的差異所致,或者也許是由于現代醫學和福利系統,削弱了自然選擇的力量。
發現疾病的起源
一些臨床醫生對進化醫學的印象不深。美國醫生哈瑞特·豪爾(Harriet Hall)就說,我們無法知道進化的解釋是否正確,因為我們幾乎無從獲得過去的完整圖像。她說:“正統醫學有著長期的成功記錄,而進化醫學卻還不能證明它具有真正價值。”
而實際上,就連我們的指紋也在隨著時代而變化。漢納伯格小組從南非開普敦大學捐贈的115具遺體上采取指紋。他們將死者分為兩組:以1920年為界,之前出生的是一組,之后出生為另一組。結果,這些指紋模式有著明顯的區別:在后面一組,簡單弧形紋、帳篷弧形紋和斗形紋更為常見,而正箕紋則很少。
指紋的變化看上去可能微不足道,但是瑞利的下一個項目可能會顯現出人類嚴重疾病的起源。在世界性的瘧疾發病區已經出現了一些變異,這些變異存在于基因庫中,它們會保護攜帶者不得瘧疾。
有時候,對過去的回顧會為我們凸顯出未來疾病的風險。以脊柱裂的這種疾病為例,這是一種引起癱瘓的出生缺陷,其嚴重程度取決于它發生在脊椎多高的位置。它可能發生于胚胎的神經管出現之時,這些將發育成脊椎和大腦的神經管如果不能正確閉合,就會在一個或多個脊椎間留下空隙。由于建議孕婦增加葉酸的攝取量,在絕大多數西方國家,過去幾十年中脊柱裂的發病率一直在下降,但這可能會掩蓋一種相反方向的長期趨勢。
隱性脊柱裂是一種更溫和、更常見的脊柱裂形式,患病脊椎在背底部的骶骨區域 (見圖二)。絕大多數患者沒有明顯的外部病征,患者甚至不知道自己患病,不過,有一些證據表明這種病可能造成背疼和某些罕見的健康問題。
已經有一些證據表明,隱形脊柱裂越來越常見。有些證據是漢納伯格在古羅馬的龐培城所發現的人類遺骸中找到的。龐培古城于公元79年在維蘇威火山爆發時被掩埋。在由其妻子瑞納塔·漢納伯格(Renata Henneberg)領導的一個項目中,自從18世紀就開始挖掘的龐培古城為研究提供了豐富的信息。
漢納伯格觀察了龐培人中隱形脊柱裂的比例。大約10%的人患有骶椎未閉合,相比之下,今天的人患病率約為20%。脊椎中較低的椎骨現在更容易不閉合,大約90%的龐培人最低椎骨是開放的,相比之下,生活在今天的人則幾乎100%是打開的。
當我們觀察隱形脊柱裂時,脊柱作為一個整體似乎呈現的是一個更為開放的結構——雖然葉酸能夠逆轉這一趨勢,但是,其背后的變化又是什么呢?漢納伯格認為,一個可能的解釋就是骨骼的長期纖弱化。
不同的解釋是,人類的選擇壓力正在減少。一百年前,有三分之一的兒童在5歲之前夭折,而今天在發達國家,實際上幾乎每個生下來的孩子都能存活。
這種說法經常伴隨著人類作為一個種族正在“走弱”的可怕的警告,這在過去觸發了優生學運動。但是,今日的進化論者似乎對未來滿懷希望。瑞利認為,較少的選擇壓力對物種的生存并不一定是壞事。他說:“一個群體所在的環境壓力越大,其變異性就越小。”對于今日的人類而言,“我們看到的是人體的高度變異性,這種變異度的增加可能是好事。”
人類所賴以生存的環境,和人的生活方式今后將有更加劇烈的變化。從人類身體進化的遺跡來看,這必將引起人體的不斷演變。對此,漢納伯格感嘆道:“誰知道人類的未來是什么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