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文速朽”何其難?

郭興文

六七年前，在長春的一次雜文筆會上，我對《雜文選刊》主編劉成信先生說過“愿雜文速朽”的話。劉先生調侃說我是“詛咒”他們雜文事業塌火。雜文“速朽”沒人看了，作者都不寫了，媒體都不發了，《雜文選刊》還選什么？怎么辦下去？豈不是大家都失業了！我說：“這我根本不操心。”可麻煩在于“愿雜文速朽”只是我的一廂情愿，這些年盡管雜文的開山鼻祖魯迅先生的部分文章逐漸從中學教材中被“驅逐”出去了，可《雜文選刊》從一本內部雙月刊辦成公開發行的月刊，后又發展到半月刊再到旬刊，越辦越紅火，發行量越來越大，現在已發展成品牌雜志，《雜文選刊》都快成當地文化產業的一項支柱產業了！看來詛咒“雜文速朽”是沒用的。其實，連我編的《西安晚報》的雜文版也是在不斷擴大，從一個《秦鏡》雜文小專欄擴成一個《漫筆》雜文專版，干得我很累也很煩呀！

魯迅先生生前曾說過亟盼自己的文字“速朽”，他是站在國家民族發展的高度企盼的。但我“愿雜文速朽”并不是剽竊魯迅先生的思想，主要是我自己的工作感受。我編了二十年多雜文，話題越說越多，問題越挖越深，據說審美都能產生疲勞，何況是不間斷地“審丑”？

不是我勢利，同樣做編輯工作，編那些風花雪月文章多美好、多輕松！拍拍馬屁，拉拉關系，就能辦成一些自己想辦但又難辦甚至是不該辦的事；而雜文編輯卻整天為一篇稿子左右為難，費心勞神地去編這種公公嫌、婆婆也怨的帶刺文章。看人家每天心情愉悅地欣賞著美麗的鮮花，咱每天專看那些談論痔瘡膿包、社會弊病、陰暗面事兒的文章，多煩心！看人家發文章都是談城市發展日新月異、新建的高樓大廈多么漂亮、馬路多么寬廣，多振奮人心多提神！可雜文卻老說“拆遷”、“自焚”、“血案”，真是哪壺不開專提哪壺，就算別人不說你，自己都覺得大煞風景！人家文章說政府美好的政績，說充滿希望的希望工程，說如何關愛病人、兒童，多么溫馨，多么充滿愛心！可雜文老是談老百姓“上不起學，看不起病，買不起房”等等令人沮喪的話題！編雜文時間長了，每天看這些令人鬧心、痛心的事，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你說這活兒是人干的嗎？

如果“雜文速朽”，雜文作者就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了，大家都歌舞升平了，多好！我并不擔心雜文“速朽”后會失業，因為，是蜜蜂都能找到鮮花！可沒辦法，往辦公桌前一坐，看著那些令人拍案的事情與文章，那一股近乎“病態”的正義感便油然而生，不敢說“鐵肩擔道義”的豪言，也不管自己的肩膀擔起擔不起，明知道說了也白說，可是白說也要說。一篇文章既攔不住“強拆”，也擋不住“自焚”，甚至連一位剖腹自醫的貧婦也救不了！因為這還是一個雜文的時代，社會弊病多多、社會問題多多，表達機制還不夠健全，想“雜文速朽”只是一種良好的愿望。

退而求其次，只希望環境能寬松一些，工作好干一些。畢竟現在社會還是進步了，不是“萬馬齊喑”的時代，讓大家自由地言說，天塌不下來！不敢說雜文推動了社會多大的進步與發展，至少呼吁幾聲也能疏導發泄一點社會不滿情緒，有雜文這個渠道疏泄，總比上訪好吧！雜文就像醫院的化驗醫師，要直面痔瘡膿血；像手術刀，要切開膿包、割下腫瘤。這些活兒還總得有人來干吧？

（作者系《西安晚報》資深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