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雷
“我,上帝的罪人與奴隸伊凡,以圣父、圣子和圣靈的名義,并未受誰的逼迫強制,精神坦蕩,人身自由,立下此遺囑。我宣布,一旦上帝結束我的生命,凡屬我的一切俱交給我的孩子們與我深愛的王妃。我把我在莫斯科的封邑留給我的全體孩子,而克里姆林宮,則由我的長子、莫斯科大公謝苗獨自繼承。”這是六百多年前伊凡一世所立的遺囑。在2010年8月,由此引發了一場關于克里姆林宮的產權官司。
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起來也不復雜。在伊凡一世立下這份遺囑兩百多年后,1547年1月16日,其后人伊凡四世在莫斯科加冕,在俄國建立起留里克王朝。如今,代表留里克王室后裔的“王公基金會”,主張其先人一手打造的這個占地二十八公頃的建筑群現在應“物歸原主”。現年四十七歲、目前主持“王公基金會”的莫斯科商人庫巴列夫大公說:“我想提醒俄國當局,克宮屬于留里克家族。沒有人向我們購買這件財產,這是以不合法方式從我們身上取走的,聯邦當局沒有享有我們財產的權利。所以,我們留里克家族要求歸還屬于我們的財產,政府要支付非法持有我們財產的租金,以及財物賠償。”
真是好大的口氣!克里姆林宮確是歷代沙皇的宮殿,十月革命后,“理所當然”地成為蘇俄的黨政機關所在地。蘇聯解體后,這里是俄國總統府,成了俄羅斯政府的代稱。克里姆林宮是莫斯科最古老的建筑群,它美輪美奐,1990年被列入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可現在,這樣的克宮,竟然要被算成是私人的,得拿回去?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問題,簡直是人們想也沒想過的問題。
可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莫斯科一個地方法院居然同意受理本案;更讓外界跌破眼鏡的是,法院還強制政府必須提供包括土地登記文件等產權證明;最可愛的是,俄國政府也委托聘請了律師,打官司就打官司,他們也不怕法庭上見。這樣的舉措,在某些號稱依法治國的國度里,簡直是無法想像的——他們的“下級”法院,哪敢受理此等蔑視上級的荒唐案件?你這個法院院長還想不想干啦?
往深處想,我們對祖國、國家這類最為宏大的詞語,對家鄉、故鄉這類中等分量的詞語,總是懷有尊敬、尊重的情感;而對于家園、莊園、祖屋、房子這些“微小”的詞語,往往就不在話下、不放在眼里。因為我們向來沒有“尊重一個人就等于尊重全世界”的傳統與習慣。我們總是不明白國家是由一個個小家組成的,對國家不可說一句壞話,對小家卻可以一夜間予以強拆推平。
難道在一些地方官眼里,“城市化”就是“拆遷化”么?為了抵抗自己家園被強拆,當今中國已經發生了多起自焚事件。江西撫州宜黃“9·10”自焚事件又一次震驚國人,甚至驚動世界:一家三口為了“保家”而自焚,結果一死兩重傷。那依法治國、依法行政的老話,都已讓人耳朵聽出老繭了,但許多地方政府最不愿意規規矩矩地在法治軌道上運行,從而屢屢制造拆遷“火藥桶”。
要說“依法治國”,那么就需要法院獨立審理辦案。試想這些“被拆遷”案件若是訴諸法院,我們的法院會受理否、會立案否?受理立案了會公正斷案否?反正我是沒聽說過類似的判例,只是不斷聽聞“釘子戶”和肉身“釘子”自焚抗爭的消息,有人手持憲法也擋不住拆遷隊——他們無法用法律來保護自己的家園,那么只能用自己的血肉來“筑起新的長城”了。在俄羅斯,克里姆林宮是誰的——這大約只是一個小問題;而在當今中國,我自己購買居住的房子是誰的——這才是一個大問題。
題圖 / 自有產權 / 托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