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
某次酒后,一位剛退休的稅務官員對我說:我是中管干部,不能去企業任職?!爸泄堋奔粗醒虢M織部管理。當時我剛喝了酒,熱血反彈,望著他,以及他頭頂的月亮,滿肚子的敬佩。而這位仁兄當次沒喝酒,醫生不讓,他說話是認真的。
如果他聽說這件事——有媒體曝稱,在市值排前五十名的上市公司中,有三十四位退休高官任獨立董事,年薪數十萬——這位仁兄會怎么想?至少會覺得不公平,這些高官獨董與他的情形相似,同是共產黨員,他以黨的紀律要求自己,而其他人卻裝傻,悶頭拿錢——我這仁兄呀,你的廉潔還能挺多久?
不必媒體揭露,他肯定知道高官獨董的事。我肯定他知道,因為我也知道,業內人都知道,甚至,此次被揭露的高官獨董我還認識幾個。這樣,問題大了——大家為什么不生氣?
此事揭出后,有人找出《公務員法》,其中規定,“公務員辭去公職或者退休的,原系領導成員的公務員在離職三年內,其他公務員在離職兩年內,不得到與原工作業務直接相關的企業或者其他營利性組織任職,不得從事與原工作業務直接相關的營利性活動?!?/p>
不必找《公務員法》。事實上,在黨紀政令中,比此法規定得更嚴格、更具體、更直接的有的是,一找一大摞;但現實中,情形比這更糟。比如,官員到企業任職、兼職、掛職、拿錢,除去董事會,還有監事會;除去這些規制內的,還有顧問、總監、巡視員等規制外的拿錢職位;上市公司要想進個領導還得公告一下,走個程序,但我們還有那許多沒上市的國有股份公司,設幾個董事、監事玩兒似的。
最不可理喻的是,《公務員法》的上述規定,是為了防止官員退休后把行政權力的余溫摻和進企業,好吧,我們不等退休,我們在職時就把火熱的手伸進企業,把我們的官員派到監管對象那里去,當董事長或總經理,比董事監事還牛。并且,這是在規制里的,是名正言順的,是組織部官員陪著上任的。
我看過一位出事的官員的履歷,想賺錢了去下屬企業,要出事了回機關,幾進幾出,指東打西。如果哪天他喝酒開車被警察攔下,他定會灌上一口酒,說:“我哪里是酒后駕車?明明是酒中駕車嘛。”
當大家不時被火熱的手撥弄,還會對余溫生氣嗎?
余溫哪里都有。今年3月23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6月向社會公開中央各部門“三公”經費支出情況。到了4月14日,科技部率先公開“三公”經費。但馬上,科技部成了孤家寡人,大家遠遠地看著笑。好歹,又有中國工程院、國家文物局等部門跟上。6月的最后一天,國務院公布了去年中央單位的“三公”經費支出合計九十四億七千萬元。但其他部門,慎著。
國務院的政令被溫吞吞地扛著。北京憶通律師事務所律師李勁松看不過眼,在此前后向若干中央部門發函要求公開“三公”經費等信息,助國務院一臂之力。至今,李勁松共收到十三個部門回復,注意,其中有部門認為此數據不屬于公開范疇。
官員也玩雷人。2008年5月《政府信息公開條例》正式實施,時候早了,官員忘了。但旁人沒忘,之后便不斷試圖教育官員,深圳吳君亮“公共預算觀察志愿者”團隊數百次向政府部門提交公開預算申請,復旦大學圖書館館長葛劍雄挺身公開了復旦大學圖書館2009年度公務接待費六萬七千二百元,四川巴中白廟鄉的干部把每個月的賬目糊在墻上……
所有這一切,對推動政府財務公開的作用微乎其微,而推動者不僅成本巨大,且會給自己造成傷害,很不明智。但大家依然在做,為自己,為社會,也為官員。及至今年3月國務院常務會議作出公開“三公”的決定,這回卻有官員公然扛著,大家為什么不生氣?
4月下旬,廣州市建委宣布擬投一億五千萬元升級改造市區光亮工程。5月9日,即將大學畢業的廣州女孩區佳陽致信市建委,申請公開光亮工程的可行性報告。然而至今,她奔波近兩個月沒成效,每個部門都說與自己無關。
說無關就且無關吧??纯幢本纯慈珖?,溫吞事多了,女孩區佳陽不生氣,她背后豎起了拇指的森林。
【選自《中青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