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四益
董希文先生的油畫《開國大典》,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曾轟動一時。這幅畫1953年國慶前在《人民日報》上刊載時,我已在讀高中,曾和幾位同學逐一指認畫中人物,所以印象頗深。
不料沒過兩年,高、饒事出,畫中人物忽地少了一個——高崗不見了。又過了幾年,劉少奇成了“叛徒、內奸、工賊”。于是畫中的劉少奇又忽然變成了董必武。再過了十來年,劉少奇冤案澄清,連帶著高崗一起重新上畫,真像變戲法。變來變去,畫家已成“古人”,最后的復原圖,另有捉刀之人。
此類事不止于繪畫。魯迅在廈門南普陀的一張照片,坐石上,林語堂斜臥于前。大概因為林氏在某種眼光下入了另冊,于是刊印時林氏化而為石。另一張人權保障同盟宴請肖伯納,眾人于宋慶齡宅邸拍攝的照片,站在蔡元培和魯迅中間的林語堂也化為暗影。然而魯迅與林語堂在廈門時確曾是很好的朋友,而宴請蕭伯納時,他也確是人權保障同盟的宣傳委員和上海分會的執委。一己之好惡或一派之好惡并不能改變歷史。
突發奇想。如果有人拍攝秦漢之際的影片,因劉、項為“兩條路線”而刪除項羽;因被認定為“反劉集團”的野心家而不準英布、彭越、韓信等人出鏡;因有損“偉大統帥”形象而回避泗水之敗、成皋之圍,不知將成何種景象。
歷史就是歷史,對已經發生的史事,既不能隨心增刪,也不能任意文飾,這應當是基本常識。然而,定人生死的判官太多——奈何!
【原載2011年第4期《讀書·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