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王爭雄

左春紅

新世紀初，杭州舉辦了一場盛大的世紀金玉博覽會。會場上擠滿了來自各方的愛玉人士，紛紛為展館內各朝各代精美絕倫的玉制品而叫絕稱奇。展臺中，有一塊古色古香的子母玲瓏玉，引起了眾多人的關注。主持人向大家介紹這塊玉時說，很可惜的是，子母玉中現在只剩下了母玉，沒有了子玉，因此其價值不得不大打折扣。

就在這時，在一群人的陪同下，一位頭發銀白的耄耋老者蹣跚地走入展館，來到那塊子母玲瓏玉展臺前。只見老者雙手微顫，從一只不大的錦盒中掏出一塊玉來。有人端來一盆水，經請求同意，老者將這塊玉連同展出的那塊母玉一同放了進去。圍觀的人群只看見一道幽綠的光閃過，繼而聽到一聲奇異的聲音，水中的兩塊古玉瞬間便嵌合在了一起。毫無疑問，老者所持的這塊玉，正是那塊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子玉！全場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

聽到消息，母玉的主人走了過來，他同樣是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兩位老者相互看了片刻，然后同時激動地撲上前去，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在場的人們一時面面相覷，不知這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上個世紀40年代中期，故事開頭的兩位老人，一位叫方敬齋，一位叫林觀應，當時他們還都是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當年的老北京有條古玩街，這條街上最大的兩家古玩店，就是方敬齋家和林觀應家所開的。當時這兩家店，一家是后起之秀，一家是百年老店，共同執掌著整條街上的古玩生意。而兩家店的新任少掌柜，方敬齋宅心仁厚，林觀應頭腦活絡，比起他們父輩來，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可是不久，兩個剛出道的年輕人，就因為收購一塊漢代剛卯玉而產生了矛盾。

這塊極其罕見的漢代剛卯玉原為一個富家后代所收藏，可是此人因吸食大煙而敗了家，不久一命嗚呼，漢代剛卯玉便被他的遺孀朱氏所擁有。得知這個消息后，一向熱衷于從民間淘寶的林觀應先行上門。他自己沒有出面，而是讓手下人向那個富家后代的遺孀出了個極低的價。林觀應本來準備出了價后并不急著買，待再冷落賣家一段時間，然后自己親自上門，把價錢殺到最低。他打好了算盤，就等過些日子便去收玉了。可是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這塊被他垂涎已久的剛卯玉，最后卻被方敬齋搶走了。

事情是這樣的。那方敬齋本來并不知道這塊玉已經被林觀應盯上了，他有一天上街，撞見幾個男子正攔住一位中年女子欺凌辱罵。一打聽得知這個中年女子正是那個富家后代的遺孀朱氏，只因家道敗落，朱氏無錢支付在街市上所賒欠的布賬、米賬，因而被這些討債的人圍住追討。方敬齋看不過眼，當即上前掏出錢來付了欠款，為朱氏解了圍。同時，為了幫助朱氏，方敬齋還慷慨地拿出錢來，找人幫她買了好多米面送到家里。朱氏感激不已，當時就決定將那塊漢代剛卯玉賣給懂玉的方敬齋，并讓他隨便給個價。她說自己不懂這些玉器，拿著貴重的東西卻如同糞土，還不如將之交給懂得賞識它的人。

得知這個消息后，林觀應差點氣得要吐血。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苦心打好算盤要做的生意，卻被不識趣的方敬齋給攪黃了。古玩街上有個潛規則，一般當某個物品有了下家后，同行不會再去戧行的，方敬齋此舉無疑觸怒了林觀應。

從此，林觀應處處和方敬齋作對，兩家古玩店在生意上更是相互競爭，看誰能壓倒誰。林觀應努力擴大店面，逐漸吞并了一些小玉店，他更想找機會將方敬齋也給吞并了。林觀應很快就找到了發大財的捷徑。他認識了一個叫亨利的外國人，此人是個中國通，愿意出高價收集中國的古玉。林觀應找到這棵搖錢樹后，便把自己從民間所淘來的所有珍貴古玉悉數賣給了亨利。對此，方敬齋有不同看法，他暗暗擔心，通過亨利之手，中國的寶貝古玉大部分都流失到了國外。方敬齋托熟識的人去勸勸林觀應，誰知收效甚微。不久，林觀應又放出消息，他收購了一塊昂貴的商代玉玨，要將之賣給亨利。

方敬齋正在焦急無奈之際，卻收到了亨利的邀請函。原來，老謀深算的亨利擔心林觀應用贗品來糊弄他，就請深通玉器的方敬齋幫忙看看這件玉玨。方敬齋應邀欣然前往，拿出那件商代玉玨后，他仔仔細細看了半天，然后肯定地告訴亨利，這件玉玨是仿冒品。原因是現在外面正好在下雨，凡是造假的玉，這種天氣里就會顯得十分鮮艷，如同染色的花布遇到水一樣。而如果是真的，則會顯得顏色暗淡，無懸浮之色。亨利按方敬齋所說仔細看看手中的玉玨，果然很是鮮艷。他信服地點點頭，準備退貨給林觀應，卻被方敬齋攔住了。方敬齋告訴亨利，自己本來就與林觀應不和，如果讓他得知是自己弄黃了這筆生意，必定引起他的強烈不滿。反正自己也想弄到這樣一件商代玉玨，打算照其樣子仿造一批玉玨賺錢，不如就由亨利出面，買下這只玉玨再轉賣給自己。為了補償亨利，方敬齋愿意把自己收藏的一只漢白玉薄胎瓶送給他。既然穩賺不賠，亨利當然高興地答應下來。

事情過去很久后，北京的愛玉人士舉辦了一次全國玉展，借以為戰亂中流離失所的災民籌善款。在這次展出中，方敬齋竟然拿出了那件商代玉玨，知道內情的同行紛紛向他質疑，方敬齋卻不慌不忙地指出，這塊玉玨其實是真品，當初他向亨利說了假話，之所以那樣做并賠上自己收藏的漢白玉薄胎瓶，是因為想保住這件稀有的國寶，不讓它流落到國外去。聽完他的解釋，大家不由都向他豎起了大拇指。展會結束后，方敬齋當仁不讓地被評為了玉王。這使一直想爭當玉王的林觀應更是心生不平，他覺得方敬齋在同行們面前毀了自己的面子，憤然離開后，心里生出了報復的念頭。

不久以后，林觀應就遇到了一個上門來賣玉的人。此人帶來一件子母玲瓏玉，他是因躲避戰亂不得已才出售家中珍藏了幾代的寶物。看到這件子母玲瓏玉，林觀應突然有了主意。他想來想去，讓店里一個新來的伙計裝成逃難的人，將母玉賣給了方敬齋，又謊稱子玉在自己父親手里，得等與他會合后才能拿到。林觀應這樣做的目的，是想借機抬高價錢，坑方敬齋一大筆錢。畢竟這件子母玉只有兩只在一起才稱奇，少一只的話便不值錢了。

過了一段時間后，林觀應讓那名伙計上門，告訴方敬齋子玉已經到了，請他準備好錢前來收購。林觀應其實只是臨時找了個人充當賣子玉的人，并沒有真的帶去子玉，他還想趁機再抬高價錢。

方敬齋不知是計，為了買下昂貴的子玉和母玉配在一起，他帶夠了來人要求的錢。可是到了約定的茶館后，林觀應臨時找來的人卻掏出一把手槍，想要搶劫方敬齋的那筆錢然后趁亂逃跑。就在這時，城外響起炮聲，人群立刻像炸了窩般四散逃竄。慌亂中，方敬齋機敏地逃脫了，跟在后面想看熱鬧的林觀應卻被那個人胡亂扣動的手槍擊中右肩。人群亂成一團，方敬齋看到受傷的林觀應后，連忙跑過來救他，將他一路背到醫院。由于失血過多，林觀應傷勢惡化，方敬齋當即給他獻了血，這才使林觀應得以保住一條命。

這件事后，林觀應一下子扭轉了想法，他不再仇恨方敬齋了，想把那塊子玉送給他。可就在這時，解放戰爭的炮火臨近了這座城市，林觀應的父親臨時決定帶著全家人匆匆坐飛機去了香港，后來又轉道去了臺灣。因此這塊子玉便一直留在林觀應身邊，無法和母玉再度團圓。

方敬齋留在了大陸。那場浩劫中，他所有珍藏的玉器都被敗兵搶走了，只有那塊母玉被他珍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里，得以保存下來。這次新世紀金玉博覽會上，他有意拿出那塊母玉，想引來那塊幾十年前失散的子玉，了卻這樁多年的遺憾。沒想到，不光真的引來了子玉，還引來了幾十年未見面的當年對手林觀應，這才有了開頭一幕。

金玉博覽會結束后，會展中心為林觀應和方敬齋兩位老人頒發了榮譽證書，宣布他們同為“世紀玉王”，子母玲瓏玉的佳話也因此廣為傳頌。 ■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