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茂與小黑

五斗米

這天早上，青竹溝的小黑還沒起床，瘸腿的爹老黑就把他搖醒了，問：“這段時間你對老茂做了什么好事沒有？”

這段時間小黑天天晚上忙乎白天睡覺，連衣服都懶得洗，哪有時間去幫老茂做好事？此時睡眼惺忪，說沒有啊！老黑把他拉起來，指著門前的一棵樹，說：“沒有？這樹誰種的？”

小黑一看吃了一驚：原本光禿禿的自家門前，不知什么時候立起一棵兩米高的樹，樹干少說也有鋤頭柄那么大！這樹明擺著就是老茂種的。可除了爹老黑和他小黑，他們家再沒其他人了，他倆都沒有幫助老茂，他為啥還來種樹呢？

老黑跟老茂原本是堂兄弟。40年前，兩人為爭一塊房基地，從爭吵變成打架，結果是老黑的一條腿被老茂打斷了，老茂則為此坐了兩年牢。老茂出獄后討不到老婆，父母一死，他就成了孤家寡人，年歲一大，又成了五保戶。因為生活困難，村里人常常幫助他。老茂對別人的幫助無以為報，十多年前的一天便想到這么個辦法，就是在幫助他的人的家門前種一棵樹。轉眼十多年過去，村里人家幾乎家家戶戶的門前都長起好多樹，遠遠一看，整個村子都郁郁蔥蔥的。村里人把這些樹叫做“老茂樹”。因為當年的仇怨，老黑一家看見老茂連招呼都不打，更別說幫助了，因此老黑的家門前沒有一棵“老茂樹”。

十幾天前一個下暴雨的晚上，老茂住的破瓦房倒了，也不知怎么回事，老茂竟沒被倒塌的房子壓死，只是頭部被瓦片砸傷，昏迷在那破房子的門口。第二天村里人把他送去縣醫院，治了十多天后，能吃能睡能走能動了，只是成了啞巴。醫生說可能是瓦片把他的什么腦神經砸壞了，所以才成了啞巴的。前幾天老茂剛從縣醫院回來，沒想到竟然到自家門前種下這么一棵樹。這是怎么回事呢？

這老東西，八成是腦筋也被砸迷糊了，才把別人的幫助說成了他們家的。小黑想了想說：“爹！別管他了，反正咱們沒幫過他，也不稀罕他的樹是不？”說完卷起衣袖，上前就去拔那棵樹。老黑連忙把他攔住，說：“你傻呀？他這么一弄，人家都認為我們幫助他了，不費吹灰之力落個好名聲，這不是很好嗎？再說這樹長大了，至少也能給咱們乘乘涼不是？”小黑想想也對，轉身回屋繼續蒙頭大睡。

小黑一覺睡到天傍黑，起床吃了飯，又開始忙活去了。忙啥呢？原來小黑近來做起偷雞摸狗的勾當，村里人甚至他爹都還不知道呢！此時小黑賊頭賊腦來到一家門前，拿出鐵絲把門鎖弄開，來到竹編的雞窩旁邊，把頭貼到雞窩邊上，想看看哪只雞肥就偷哪只。沒想到他剛看準了一只雞，還沒伸手，一只公雞冷不丁伸出頭來，朝他額頭上狠狠一啄，痛得他本能地“啊”的一聲大叫。好在他反應快，還沒叫出聲，就連忙把嘴巴捂住了。隨后一摸那雞啄的地方，一股濕熱的東西直往下流，顯然流血了！

這雞不一般，萬一把動靜鬧大就麻煩了。小黑只得捂著流血的傷口離開了。可接下來小黑在村里晃來晃去，再也找不到下手的機會，看看天要亮了，只得回家睡覺。

接下來，小黑就越來越不順了。因為第二天晚上，小黑想去“干活”時，還沒出村口，就被石頭絆了一個嘴啃泥，手掌被擦破一大塊皮，弄得血肉模糊的，只得取消計劃。第三天晚上，想去偷一條牛，結果剛進牛欄，那牛竟然揚著尖角朝他撞過來，嚇得他尿濕了褲襠，當晚也空手而歸了。

自從干起這一行當以來，一直都是手到擒來，怎么這幾天就這么倒霉呢？小黑想來想去，忽然一拍大腿，茅塞頓開了：一定是那棵老茂種的樹害的，這樹把自己一家的財路擋住了，所以才這樣的！要不然怎么偏偏在種了樹的第二天晚上，自己就被雞啄了呢？

小黑這么一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當天就把門前的小樹拔了起來，用刀砍成幾截，扔進柴火堆里。

讓他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門前又立起了一棵差不多高的樹！

看來這老茂并不是腦筋被砸壞了，而是故意這樣的，要不怎么剛被拔掉又種上了呢？看來是故意擋我財路啊！小黑看著那樹，怒火中燒，當下就去找老茂。老茂此時坐在村里人剛給他蓋好的一間小磚房里，一看到小黑，立即笑容滿面地站起來了，又是拿凳子又是倒茶水，指手畫腳要小黑坐。小黑看他那一臉畢恭畢敬的樣子，握緊的拳頭又松開了，對老茂說：“如果你能聽懂我的話，就點點頭，可以嗎？”

小黑剛說完，老茂立馬點了點頭。原來他腦筋并沒壞！小黑于是又問：“我和我爹都沒幫助過你，你為什么到我家門前種樹呢？”

小黑話音剛落，老茂就把他拉到里間，然后躺到床上，閉眼做出睡覺的樣子，又指指自己的頭，嘴里嘰哩哇啦說著什么。小黑想半天沒想明白，只得對他說：“你想說什么我不懂，總的來說，我沒幫你，你就不應當去我門家前種樹。你去種樹，就是擋我財路，就是害我！你明白嗎？”

老茂點頭不迭，小黑這才回了家。沒想剛到家不久，就聽見門口有響動，出來一看，竟然是老茂，正舉著鋤頭挖坑種樹呢！小黑這下氣歪了嘴，抓住老茂的衣領就要打。剛揮起拳頭，就聽鄰居黃叔遠遠地喊：“干嗎呢？干嗎呢？想打人呀！”

小黑看來了人，只得放下拳頭，訕訕地把老茂老是來他家門前種樹的事情說了。黃叔聽了半信半疑，問老茂，小黑一家幫過他沒有？老茂扔下鋤頭，把黃叔和小黑一起拉到他家里，然后躺到床上做出睡覺的模樣，指著自己的頭又是一陣嘰哩哇啦！

看來老茂是說自己真的幫助了他，可是明明沒有幫過他呀！這是怎么回事呢？小黑鬧不清楚，黃叔當然也鬧不清楚，愣了好半天，這才板著臉對小黑說：“不管你是不是幫過他，也不管他為什么要在你家門前種樹，總之你打人就是不對……”

黃叔一頓訓斥，小黑聽他那意思，自己再打老茂就是跟全村人過不去了。可老茂只要種樹，就是跟自己過不去啊！這可怎么辦呢？小黑想不明白，只得讓老茂把樹種下了。第二天，那被雞啄的地方發炎了，小黑只得去看病。來到一個中醫診所，閑聊中小黑就跟老大夫說起了老茂被砸傷后成了啞巴的事。那老中醫聽了，說：“我有祖傳秘方，這病能治，只是有一味藥難得！”他接著說那味藥只在老鷹崖頂上有。

老鷹崖就在青竹溝的后山上，崖壁高聳，非常陡峭，據說40年來，還沒有人能上到崖頂呢！按說這樹拔不拔，能算多大個事呀！但讀書不多又很迷信的小黑此時鉆進了牛角尖，就覺得他出師不利就是這樹害的，因此非得把樹拔掉不可。此時聽醫生這么一說就來勁了，心想只要老茂能說話，關于種樹的事就能搞清，反正自己沒幫過他，到時這樹就可以拔掉了。這么一想，小黑就拍拍胸脯，說：“你放心，這藥由我來采！”

小黑問了那種草藥的模樣，回到村里，就放出風來，說為了治好老茂的啞巴病，他要攀登老鷹崖采藥。小黑找來繩索，剛要攀登，就見老茂遠遠地跑來，一邊嘰哩哇啦亂叫，一邊朝他指手畫腳，意思顯然是阻止小黑爬山。可小黑哪里肯聽，學著電視里攀巖運動員的樣子，一點一點地往上攀登。

畢竟小黑不是攀巖運動員，再說那設施也太簡陋了，小黑才爬了大約七八米高，忽然腳下一滑，就從崖上掉了下來。小黑心想這下死定了，就把兩眼一閉，只聽“撲”的一聲，覺得掉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睜眼一看，原來自己被一個人接住了，這個人正是老茂！

看著昏迷過去的老茂，小黑只覺甜酸苦辣涌上心頭，好一會才叫出了聲：“茂叔，你沒事吧？”

話音剛落，就見老茂慢慢睜開了眼睛，嘴唇顫抖了半天，問道：“你、你叫我叔了？”

小黑一聽吃了一驚，說：“原來你是裝的啞巴呀？”老茂還沒回答，又昏了過去。

接下來，小黑整整照顧了老茂兩個月，老茂才恢復了健康。此時小黑也知道了，老茂是故意裝啞巴，他之所以不想說話，是因為他早就知道小黑是小偷了，他擔心不小心就把小黑當小偷的事說出來，那樣小黑的前途可就毀了。所以就借著那次受傷假裝成了啞巴。

那么，他為什么要到小黑家門口種樹呢？原來，下暴雨的那天晚上，老茂夢見小黑進他家里偷東西，老茂很生氣，就去追打他，結果真的夢游出了房子。而一出房子，這房就倒了，老茂因此覺得是小黑救了他一命，同時又希望通過種樹，能使他與老黑父子從此和好，所以才非得種那棵樹不可。

“沒想到，一個夢解了我們兩家幾十年的恩怨！”小黑聽了，感嘆說。

“不！自從你出生那天起，我就一直希望你能叫我一聲叔，我想我們兩家之間的恩怨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總有一天你會叫我一聲叔的。可是不久前我知道你當了小偷，我又擔心了，萬一你被抓，像我一樣坐了牢，就可能真的沒有機會了！”老茂頓了一頓，又說，“你千萬別再干小偷了，我不希望有一個做小偷的侄兒！”

小黑深深地點了點頭。是的，就為了叔叔的這份心，這小偷的行當自己是絕不能再干了！■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