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盛永綢緞店
昌盛永綢緞店在周口褲襠街北段,前身是趙昌永成衣鋪,始創于清末年間,開初只做來料加工,后來改為又賣布又做成衣,幾年過后,名聲大增。
趙昌永的創始人就叫趙昌永,店名以人名取之。到了民國年間,趙家后人趙金來當了掌柜,便將店名更改了一個字,改名為“昌盛永”。盛是昌盛,保持盛而不衰,吉祥如意。永字表示生意長存,故名叫昌盛永。趙金來當掌柜后,一手抓面料,一手抓成衣加工,生意日益擴大,蒸蒸日上。
昌盛永買賣興隆,主要是靠質量有保證。顧客在昌盛永做衣服,先到店內選衣料,按照客人的需要看樣,量身定做,自行設計打樣。為能保證做到造型優美,讓顧客穿著舒適,他們在精細二字上狠下功夫。因為綢緞是細軟之活,很難做,對手藝要求很高。趙掌柜要求伙計們要做到每件活隨體量裁,手工縫制。“針腳”必須縫成“魚籽”大小,從正面看不出為準;衣服的邊要平且直,不能出褶皺、彎曲,而且要柔軟不走樣。衣服點綴要得當,配色要因人而異,按人的性別、年齡、職業、氣質有所不同,做出的衣服,不管何種顏色,穿在身上要透出高雅和大方。為保質量,質檢極嚴。發現問題,責令承做人翻工,再不達標,要有其包賠顧客損失,毫不留情。
昌盛永所經營的面料也齊全,產地大都來自蘇、滬、杭等地。品種齊全,花式新穎。為在本行業領潮流,趙金來專派三兒子趙曉晨住在上海采購,最時尚的面料都能及時在周口應市。
趙曉晨在上海的采購點設在徐家匯的一家客棧里,常年包了一間房。他經常來往于滬杭之間,去各絲綢生產廠家看貨訂貨。趙曉晨的審美層次較高,而且善于觀察,走在大街上,兩眼十分留心男男女女的穿著,就是說,他比較注意流行色。上海是大都市,有許多地方幾乎是與世界同步的。趙曉晨在有意或無意中就將新的服裝潮流引入了豫東小城周家口,因而很早的時候周口就有“小上海”之稱。
可讓趙金來始料不及的是,三兒子趙曉晨常年在上海,穿著和生活習慣也慢慢上海化了,再不愿回周口了。一個人要想在大都市扎根,第一條就是要買房。而買房這件事情,無論過去、現在和將來,都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情。就是說,你必須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就是說,手中要有硬頭貨。而在上海灘買房立足,更需要付出決不是一般的努力。于是,趙曉晨就想發財-----發橫財,只有發一筆橫財才能實現自己的愿望。人這玩藝兒,一旦有了想法,就會鉆窟窿打洞去實現。趙曉晨也不例外,為搞到錢,他先是騙父親,從所采購的布料上做手腳,每匹布都要提高點兒價格。因為將在外不受皇命,再加上做生意是水漲船高,就是說進價高買價也高,羊毛出在羊身上,所以也一直未能引起趙金來的懷疑。這樣弄了兩年,越曉晨就攢了一筆錢。但這筆錢距買房的距離太大,他算了算,如此積攢法不出什么意外至少需要30年才能買得起一處最平常的廉價房。可30年后,他也老了,頭發都白了買了房又能享受幾時?而且一心想娶個上海姑娘為妻的想法也會全泡湯!所以他就覺得如此緩慢的進賬方式幾乎等于慢性自殺。于是,他就向父親申請多進貨。可趙金來不同意。趙金來不同意的原因是周口畢竟城小人少,市場有限,若多進貨積壓了豈不是自己捆了自己的手腳?趙曉晨一想也是,心想掙錢的辦法有多種,我為何要在這一棵樹上吊死?思想一解放,膽兒也就來了。他先從銀行里取出些錢到賭場里押賭,賭了一夜,只贏了少許的錢。他覺得賺錢少是怪自己扎本小,如果那一把要是押大注,肯定要贏得多。第二天,他又拿了更多的錢去押賭,決心要破一把。當時上海灘的賭場都還比較正規,就是說你贏錢再多都可以拿得走,不像有些地方兒有黑社會插手,贏錢多了難拿走。而且在那樣的賭場里,你也難以贏大錢。趙曉晨去的賭場是洋人開的,更文明一些。當然,無論國人洋人,開賭場都是為了賺賭徒的錢。而賭徒的心理只有贏沒有輸,這種只有贏沒有輸的心理越來越強烈時,就變成了癮。趙曉晨很快就上了癮,也很快將幾年的積蓄輸了個光。
幾年的心血成了竹籃打水,他心里“撈”的欲望很強烈。可惜,沒了本錢。人有幾種膽最大,基本是毫無顧忌:色膽、賭膽、酒膽。賭徒膽大的原因多是企望著奇跡出現。趙曉晨決定要用父親寄來的購貨本錢大賭一回。
在未進賭場之前,趙曉晨還很慎重地算了一卦。占卜先生先給他定了幾時進賭場,坐什么方位,幾時投注,第一注投多少,第二注投多少……若第一注贏了如何投,輸了如何投,最后還要趙曉晨寫一個字,說再從字面上推測一下,這樣可以雙保險。趙曉晨想既然賭就是想贏,于是便順手寫了個“贏”字。不料字一寫出,那占卜先生大吃一驚,急忙勸道:“先生,這個字大不吉,你千萬別去了!”趙曉晨說你剛才說我此去保能贏,為何又不讓去了?占卜先生說:“客官不知,我為何要讓你再寫個字作參考,一是要看你的全部運氣。不料你寫了這個‘贏’字。你看,這個‘贏’字是‘亡’字頭,下面是個口,再下面是由‘月’‘貝’‘凡’三字組成,月是時間,貝是錢,凡是凡塵。就是說,這次你進賭場,無論輸贏,都會在本月因錢離開凡塵!”趙曉晨聽了這通話,感到很好奇,又認真看了看自己寫的“贏”字,不解地問:“那個‘口’字如何講?”占卜先生拈著胡須說:“很明顯,亡于口,意思就是從口中先致命。一般從口中致命的多是溺水而亡或是喝毒致死!”趙曉晨半信半疑地離開了占卜先生,路過賭場時,他的另一個好奇心使他在賭場門前徘徊了許久,最后賭癮越發越厲害,便決心進去證實一下那占卜先生算的到底準不準,于是,就走了進去……
一夜工夫,趙曉晨將昌盛永匯來的購貨款輸了個凈光。那時刻,趙曉晨如傻了一般,不知是如何走出賭場的,最后決定一死了之,縱身投進了黃浦江……
貨一直不到,又沒了任何消息,趙金來急了,親自來到了上海。到徐家匯兒子常住的那家旅館一問,店主說趙客官已近一個月未回來了,這個月的店錢還未付,也沒退房。趙金來一聽,這才急了,到處尋找,又登報發啟事,可幾天過去了,仍是杳無音信。一天他路過曾給趙曉晨算過卦的卦攤前,讓占卜先生算一卦。那占卜先生一看趙金來的面相,當即測出此人是趙曉晨的父親,便從桌子下取出一張日前的《申報》指了指角處說:“客官,你兒子沒了!”趙金來接過報紙一看照片,禁不住淚水就流了下來……那占卜先生給他講了來龍去脈,趙金來又憐又氣,長嘆一聲,說道:“這上海灘成人又毀人吶!”
從此,昌盛永一蹶不振。
陳州古舊書鋪
民國初年,陳州北關有一專收古舊書的鋪面,主人姓姚,名金堂。原籍汴梁人,上輩可能有人在陳州為官,后代便落戶于陳州城。姚家過去也為世家,后家道中落,一代不如一代,到姚金堂記事的時候,幾乎已淪為引車賣漿者流了。
一開始,為生計,姚金堂是走街串巷的收購古玩兒。他擓著籃子,到城內的世家去串游,收買珍珠、瑪瑙、翡翠、玉器、古玩、眼鏡、家具等等。那時候他不收古舊書。有一次從汴京城來一位姓王的親戚,說他在汴京開有舊書鋪,如果能收到古舊書可轉賣給他。姚金堂覺得有利可圖,便開始收古舊書。碰到字畫、碑貼也收。收了,就轉送到汴京王氏舊書鋪。這樣過了幾年,他從中就掌握了不少古舊書知識,能辯別出什么版本值錢,什么書是珍品。再加上他愛學習,每收到整套的舊書,就自己先留下來細讀,學問也大長了不少。后來,就自己開了鋪面,專收古舊書籍。走街串巷的小販見有人收古舊書,也開始經營這項業務,收到了,就去姚氏書鋪去賣。姚老板買下后,挑揀整齊,然后去汴京、北平找銷路,生意一下就活了。
凡賣古舊書之人,多有一個特點,即是不論好壞、新舊、整套或殘缺,總愿悉數賣完為快。姚老板每得到信息,必親自登門,見其中只要有少許有價值的古舊書,就全部買回,然后挑選、整理,殘缺者逐漸配套,少頁者,他還能繕抄補帖,作整套出售。
一般買古舊書的人,多是大學里的教授或有品味愛收藏的官員。陳州有省立師范學校,也有省立重點高中。汴京有河南大學、杞縣有大同中學。這幾個學校里的教師和教授皆成了他的購書對象。常與這些人接觸,姚金堂從中得到不少有關古舊書的信息,什么書是孤本,什么人喜歡什么版本,他都要記錄在冊,一旦收到,立即送往,討個好價。當時有一個省里的官員是登封人,很想得到同是登封人耿逸安著的《敬如堂文集》。不久,姚金堂在城北一世家買到,系清道光年間刻本,竹紙、十冊。他急忙去開封送給那官員,喜得那官員如獲至寶,賞給他了一個不菲的價錢。有一次他收到明弘治年間慎獨齋劉弘毅刻的《十七史詳節》,內有《南齊書》四本,白棉紙,系明仿宋制小字本,刻工甚精,知其珍貴,打開詞簿,查出北平有一著名的學者要此書,便親送京城,感動得那學者又掏高價又給他報路費,成了他日后許多年炫耀的例證。
再后來,他本錢大了一些,便不再親自給人送書,改為郵寄。先發出廣告信,寄給老客戶們。信中列出他所出售的書籍名目,比如《李氏焚書》六卷,明李贄著,明閔齊伋刻,朱墨本,白紙,六冊;《雜劇三編》,三十四卷,董康誦芬室刻本,美濃紙,八冊;《翠屏集》,明張志道著,成化年間刻,黑口本,白棉紙,四厚冊;《四圣懸解》五卷,清黃元御著,藍格舊抄本,竹紙,二冊;《池氏鴻史》,十七卷,高麗刊本,皮紙,十七冊;《新定十二律昆腔譜》,十六卷,清王正祥撰,康熙停云室刊本,附《考證韻大全》,開花紙,六冊……如此等等。得此信者,按其所需與上面的價格,先款后書,省了不少麻煩。
1938年,陳州淪陷后,有一天,偽河南省民政廳長趙筱三來陳州視察,得知姚金堂有一部《古今圖書集成》,便派人去購買。姚金堂當時確實藏有這部書,中華書局排印,三節版,連史紙印,一萬卷,共八百冊。姚金堂為搜齊這部巨書,已費了好幾個年頭。他跑項城去界首和周家口,還去過幾次許昌和南陽,才收購五百余冊,尚缺二百余冊。這是中國當時最大的一部書,僅目錄就有四十卷之巨。姚金堂如此精心搜集這部大書,是應京城一位大學校長之約,單等收齊后一同送到京城。不想趙筱三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非要不可,而且還舍得掏大價。論說,收舊書就是為賺些銀錢。貨是自己的,誰給價高就賣給誰。可姚金堂覺得開店鋪不能光講錢,還要講信譽。如果沒有北平大學校長之約,賣給誰都行。而既然應了約,就得守約,雖然沒有簽字畫押,只是口頭應允,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古訓不能不守。于是,他思量再三,最后婉言回絕了來人。不料來人也是一漢奸,他對陳州人罵他是漢奸早已記恨在心,尤其這個姚金堂,別看只收個破書,卻口口聲聲給他講信譽講節氣,于是他就想借此機會殺一殺陳州人的氣焰。回到驛館,便添油加醋地向趙筱三匯報,說是那姓姚的認死不會將所藏賣給日本人的走狗!趙筱三一聽此言,像被人揭了瘡疤般羞怒。他原本只是派人前去探聽一下,并不想巧取豪奪,不想此老兒竟如此放肆,不賣書還罵他是漢奸走狗!這種人不治一治可真咽不下這口氣!但他畢竟是省里的官員,來陳州只是視察民情,并沒權殺人搞報復。他雖然不親自殺人,但卻有能力借刀殺人,于是便把《古今圖書集成》的重要性告知了駐陳州日軍長官川原一弘,并有意將這套大書說成是中國之國寶,對大日本帝國極其有用。川原一弘雖不太懂收藏,但一聽說是中國之國寶,便動了心,決定要奪過來。當下,他就派人去了姚氏古舊書鋪。
川原一弘派去的人一到姚金堂的舊收鋪,先用刺刀逼住姚金堂,然后讓翻譯上前說明目的。面對明晃晃的刺刀,姚金堂當然害怕,忙將那套《古今圖書集成》交給了日本人。日本人走后,姚金堂感到害怕又失落,像被人挖走了身上一大塊肉,思前想后,就覺得這事太蹊蹺!心想我是一個收古舊書的人,說白了跟拾荒收破爛差不多,怎會引起日本鬼子的注意?而且他們進門就點名要那套還未收全的《古今圖書集成》?當然,不用多想,一下就想到了趙筱三。因為兩件事挨得太近,向日本人告密的必是他無疑!姚老板就覺得太可氣,而且是越想越氣!他說自己跟日寇無法講理,找到趙筱三說說道理總是可以的!主意一定,他就直奔了趙筱三住的驛館。
趙筱三身為省府大員,門前自然是崗哨林立。姚金堂到了驛館門前,守門崗哨自然不讓進。姚金堂心想,趙筱三既然派人去買書,肯定喜歡收藏。于是他就向哨兵說我是古舊書鋪的老板,手中有兩套孤本,請您請示趙廳長要不要?那崗哨是趙筱三的隨從,自然知曉趙筱三的這一愛好,便打電話向趙筱三請示。趙筱三一聽姚金堂親自登門向自己售書,肯定是稀世孤本,便同意見見他。
姚金堂走進趙筱三的住所,趙筱三剛從洗手間出來。姚金堂問:“你就是趙廳長?”趙筱三點點頭說:“是!”姚金堂又問:“是你將我有一套《古今圖書集成》的消息告知了日本人?”趙筱三可能覺得這事兒沒甚好隱瞞,便說:“不錯!”姚金堂一聽果真是這漢奸,就有些氣沖牛斗。人這玩藝兒,氣過火了就會失控,姚金堂此時就已經失控。他望著趙筱三,雙目冒火,突然就掄起巴掌很響地打了趙筱三兩個耳光,然后罵了一聲“敗類”,就氣沖沖地轉身走了。
趙筱三一下被打懵了,怔怔然竟好一時不知所措,等他清醒過來,看姚金堂已經走出了過道。他當然也氣,想喊人抓住姚金堂,可嘴張了一下竟沒喊出來!原因是那一刻他的腦際里一片空白,沒找出抓住姚金堂的理由,又深怕自己挨了兩個耳光傳揚出去,最后竟傻呆呆地看著姚金堂走出了驛館大門。
當然,等姚金堂冷靜下來,也極后怕,當天就離開陳州去外地躲藏,兩個月后才敢回來,只是令他頹喪的是,每當向別人炫耀此次壯舉時,沒人相信他,都說他是吹牛皮!
再后來,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了!
晉泰號中藥店
晉泰號中藥店在陳州北街路東,離北城湖很近,站在藥店后庭院的兩層木格樓上,能望到畫卦臺上的那棵歪柏樹。據說“晉泰號”是早年間的晉商創辦的,專賣中藥,能自制中藥丸、散、膏、丹和生藥材,不知何時,晉商將店盤給了陳州人馬泰昌。論說,店主易人,店名也應該換一換,可馬老板卻一直沿用“晉泰號”三字,說是店為名店,已有聲威,中間正好有個“泰”字,與自己的名字有一字相重就可以了。能掏大價盤下藥店,卻又如此低調,陳州人皆認為這馬老板是個厲害角色。
在晉商經營藥店時,“晉泰號”就對質量關把得極嚴。他們對收購的各種藥材,特別重視原料產地和藥性、質量,這當然是因為許多中藥材的藥性與其產地有直接關系。比如“四大懷藥”,必是懷寧府一帶產的質地好。“晉泰號”購進的中藥材大部分是原藥,為適應患者的不同需要,藥品加工時,遵古炮制,一絲不茍。如炮制大熟地、山萸肉、何首烏等湯劑飲片時,需用黃酒反復烹蒸;梔子,生用清熱炒黑則止血,姜汁炒則治煩嘔,清表熱用皮,清內熱則用仁;生甘草清熱瀉火兼有中和諸藥之作用,密炙甘草健脾補中氣等。對于不需要經炮制的飲片,也要做到精工制作。“晉泰號”的切片技藝更是獨樹一幟,如清夏片、犀角片、羚羊角片等“片薄如紙,輕如雪片”透明照人,堪稱一絕。該號自制的補中益氣丸、柏子養心丸、六味地黃丸、安宮牛黃丸、補心丹、牛黃保嬰丹、活絡丹、紫雪散等中成藥,配方合理,制作講究,療效好,在陳州一帶享有很高的聲譽。
“晉泰號”的新老板馬泰昌是城南潁河人,他原來在上海跑單幫,掙得第一桶金后回到陳州先開了個城湖飯莊,生意雖然興隆,但光憑他的實力是盤不下“晉泰號”的。馬泰昌當初能一舉戰勝幾多競爭者拿下“晉泰號”全靠他的哥哥馬泰盛。
馬泰昌的哥哥馬泰盛當時在吳佩服手下當師長,那年月有兵有槍就有錢,也是為給自己留條退路,兄弟倆合伙盤下了“晉泰號”。馬泰昌遵照兄長的指示,接管藥店后做到了三不變:一是老店的規矩不變,二是人員不變,三是店名不變。唯有的一變就是給所有店員增加了工資,只此一舉,便收買住了人心。
當時兵慌馬亂,藥店去河北金國、安徽亳州等地進藥材,常遇匪患。尤其去時,采購藥材的師傅和帳房要帶錢,路上更不保險。馬泰盛就讓馬泰昌養了幾個保鏢,配有槍支。他駐防許昌時,還派兵搞武裝押運,每次都能萬無一失。這樣,別家藥店難以買到的藥材,他們能買到。馬泰昌就借機搞藥材批發,贏得了周圍好幾個縣的藥店供應。
生意越做越大,馬泰昌很快就成了陳州城的首富。
無論過去現在和將來,你只要有錢,官員們就會“傍”你一把。你若是百萬富商,就能與地方官員對話;你若是千萬富商,縣長就會買你的賬;你若是億萬富翁或百億富翁,省長也會想著你。馬泰昌有藥店有飯店,又有拿槍桿子的哥哥做后盾,地方官自然會把他當香餑餑。
當時的陳州縣長姓李,叫李文齋。這李文齋原在省政府給一位廳長當秘書,那位廳長當了商丘專署的專員后,就讓李文齋來陳州當了縣長。李文齋上任初始,得知馬家兄弟一軍一商配合得很好,就有心結交馬泰昌,只是這馬泰昌依仗自家兄長的威力和自己的財力,并不把縣長放在眼里,就是說,小小七品之縣想傍馬泰昌這樣的大款,還不夠級別。怎么辦?自己是一縣之長,如果主動登門畢竟是有些丟份兒!李文齋想了許久,也沒想出好辦法來!
他知道,這需要一個機會。
常言說,機會天天有,看你瞅不瞅。李縣長幾乎每天都在瞅機會,有了自然不會放過。這一天,縣保安隊在城湖里抓到了一名湖匪,幾經審問,那匪就交待出了晉泰號中藥店與湖匪有染的事情。保安隊長得知這一情況,急忙向李文齋匯報,李文齋一聽,心中暗喜,問那隊長說:“晉泰號與湖匪有染到什么程度?”那隊長說:“馬泰昌經常供給湖匪趙老大治槍傷的金創藥和西洋藥盤尼西林!”當時吳佩孚駐防河南,為剿匪,對槍支和治槍傷的中西藥管理極嚴,若發現將藥物和槍支賣給土匪者,一律定死罪。當然,盡管管理森嚴,但常有不法藥商為獲暴利偷偷供土匪們藥物,尤其是進口的盤尼西林。李文齋聽到此,便安排那保安隊長說:“這件事情到你這為止,再不要外傳他人!”那隊長問:“那土匪怎么辦?”李文齋說:“好生侍候著,先留個活口!”
找到了這個機會,李文齋當天下午就派人去請馬泰昌。
馬泰昌一聽縣長要請他去衙內,頗感意外,因為過去的幾位縣長都是登門拜訪,有什么事兒來府上說。當然,他們多是想搞什么活動,讓他出資。馬泰昌雖然從不把地方官看在眼里,但他是個要面子的人,只有地方官親自登門求助,他一般都會有求必應的。是不是這個新任父母官以為自己是從省城里來的,有點兒拿大,想讓出資又丟不下面子?你他媽丟不下面子我還舍不得錢哩!你的面子主貴我馬爺的面子更主貴!所以,馬老板就沒理茬兒。
李文齋等不到馬泰昌,心想多虧自己沒親自去,若去了,那可算丟大人了!好吧,你不吃敬酒只好讓你吃罰酒了,這事兒可怪不得我了!當下,李縣長就讓人去晉泰號中藥店下了一張傳票。
為顧面子,李文齋讓送傳票的人將傳票放在一張請柬內,并安排一定要面呈馬老板。馬老板一看縣長又送來了請柬,很感好笑。心想這姓李的還真會玩花樣兒。不料打開請柬一看是張傳票,吃了一驚,不知自己犯了哪條律法,忙派人去找那個保安隊長刺探。
保安隊長守口如瓶。
無奈,馬泰昌只好屈尊去了縣府。李文齋一見馬老板終于被傳來了,很高興,先讓人端茶讓座,然后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原因,最后說:“馬老板,現在事情還沒擴張,只有你我和那個保安隊長知道,那個湖匪被關在一個秘密的地方,依你之見,是消除影響不讓事態朝下發展呢,還是讓李某我一直審下去?”
馬泰昌一聽是這事兒,望了李文齋一眼,笑道:“那依你之見呢?”
李文齋忙說:“依愚人之見,為著晉泰號和馬老板的名聲,自然是消除影響為上策!”
馬泰昌說:“那好!那你就消除影響吧!”言畢,起身就走了。
這一下,弄得李文齋很尷尬,他本以為事情會順理成章地朝下“走”,不想人家不領情,而且很霸道地拂袖而去!這戲接下去怎么唱?若再追查下去,可已答應了人家要消除影響。若不追查,自己不但什么也沒撈到,人家連個謝字都沒給!本想以此要挾人家,用不打不相識的辦法與其建立友好關系,不想拍馬拍到了蹄子上,熱臉踫上了個冷屁股!李縣長那個氣呀,在屋里來回地走柳兒,最終也沒想出什么高招兒。
不想這時候,馬泰昌卻派人送來了兩萬兩銀票,送銀票的人什么也沒說,放下銀票扭頭即走。李文齋望著銀票,怔了,許久才恍出個“大悟”:馬泰昌用的是一碼歸一碼的辦法,就是你這次為我消了災,有酬金,兩清,沒瓜葛,你也甭想以此與我套近乎,套不上!
李文齋越想越覺得馬泰昌這一手太絕,沒辦法,拿了人家的錢財就要為人家消災。于是,急忙派人叫來那個保安隊長,要他將那個湖匪解決掉,并說不要聽土匪信口雌黃,馬老板怎會與湖匪有染呢?
保安隊長很快就除掉了那個湖匪。
保安隊長向李縣長匯報后,李縣長很高興。心想你馬泰昌想一碼是一碼的完事也好,我不過每年多找你幾回事情就是了。一件事兩萬兩,十件事就是二十萬兩,雙方看似井水不犯河水,而銀子就這樣暗渡陳倉進了我的腰包兒!好,這樣好!雙方不但保住了聲譽,也相互幫了忙!馬老板,高人吶!
可是,令李文齋奇怪的是,自從湖匪的事平息之后,他再也沒拿到過馬老板的任何把柄。每回問那保安隊長,保安隊長總是說還沒查到,查到就立馬報告。就這樣等了幾年,直到李文齋調離陳州,也沒得到過有關馬老板違法的報告。李文齋很奇怪,要走的那天中午,他特意去了馬府拜望了馬泰昌,稱贊道:“馬老板遵紀守法,經營有方,讓李某佩服!”馬泰昌望了望卸任的李文齋,笑了笑,說:“遵紀守法不敢當,大人可知,是利大的生意大多都是違法的,想發大財必須違大法,要不,外人怎說官商勾結呢?”李文齋笑道:“你我可是清白的喲!”馬泰昌說:“是呀,是呀,說起這個事兒,馬某可有點兒對你不起喲!你要知道,養一個七品一年至少要五萬兩白銀,而養一個保安隊長,一萬兩就夠了!我們是生意人,不能不算這個賬嘍!小官小貪,大官大貪,這可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呀!”
李文齋一聽這話,怔了,許久才嘆道:“看來,我還是不諳官道呀!早知如此,我該勤換保安隊長呀!”
曾國藩與相士
清朝中頁,周家口已成為豫東重鎮,十里長街車水馬龍,賈魯河、潁河、沙河在此交匯,河中舟楫如林,兩岸百業興旺,貨堆如山。由于經濟繁榮昌盛,游樂場地也應運而生,在河北岸覃懷公館一帶,就是當初有名的“后地”。
“后地”類似于舊北京的天橋、汴京城的相國寺。三教九流麋集其間,“津漢、利、團(談)”一有盡有。所謂津、漢、利、團,乃江湖上的行話,津,又叫金門兒,就是占卜算卦的;漢,又叫漢生意,即數嘴子賣假藥的;利,又稱為利子活,就是各種跑馬賣解變把戲的江湖代稱;團,即賣當的,在賣東西之前,先編一段騙人的故事或假話,說得天花亂墜,吸引觀眾,招攬生意。其中又有“九津十八漢”,包括的更細更全面,不再一一細說。當然,這些江湖行當,雖然是以各種方式騙取錢財,但內里也有不少高人和絕活絕技,能給市人帶來新奇和樂趣。
清同治五年,也就是公元1866年的夏天,兩江總督曾國藩為鎮壓鄂、豫、皖地的捻軍,親自坐鎮周家口。據《陳州府志》載,曾國藩當時就住在覃懷公館。由于覃懷公館距“后地”只一箭之遙,曾國藩又喜歡相術,所以常去“后地”一帶看相士給人算卦。
當時“后地”的占卜者中名氣最大的先生姓石,叫石夢達。這石夢達是陳州人。古陳州為八卦之鄉,當年伏羲畫八卦就在蔡河旁,至今仍保留有畫卦臺遺址。遺址上有棵八卦松,半歪著,樹皮的紋路很奇特,站在任何一個地方觀看都是那個圖案,千年不變。據說很早的時候,臺上還有石算盤,后來被人盜去了,至今下落不明。石夢達的師傅是個盲人,姓胡。胡先生曾是道光年間的秀才,半路失明后開始以占卜為生。因為他讀過很多雜書,能觸類旁通,所以占卜很靈。石夢達原來也是個讀書人,只是屢試不第灰了心,后來家道中落,便投師胡先生。因為石夢達不是盲人,給人占卜時還能觀其相貌-----這一點兒與曾國藩后來寫的《冰鑒》很相符,所以他每次去“后地”,必到石夢達的卦攤前聽其給人斷卦。
其實,石夢達不但能觀相,還會掐八字、六爻和猜字,基本是相士的全活。他給人算卦,均是先觀其相,然后問生辰八字。一般說,觀相與掐八字,多是預猜人一生的命運。而六爻,是具體的指問,或問財路或問官運或問婚姻或尋物或尋人。石夢達斷這種卦時不光看卦面,還講究外應,講究死卦活斷,所以就顯得靈驗。當然,曾國藩每次去“后地”多是與隨從化裝前往的,只是固然化了裝,但衣服可換,氣質卻是換不掉的。而石夢達呢,對每一個站在他卦攤前的人總要先觀察一下的,這當然也是他的職業病,就像劊子手愛看人的脖頸一樣,只是他們觀面相的目的除去盼著有貴人出現掙個大錢外,也在時刻驗證和鍛煉自己的判斷力。十人中若有幾個看得準,這經驗就積存在了腦際中,成為在書本中很難學到的真功夫。當然,人的面相大抵也是有規可遁的,不但有“同、目、田”字臉型,也有“甲、申、由”字臉型,這些雖然在相書上分得清楚,但一旦進入實踐,必得像醫生臨床一樣來真對某一個。弄不好,就會丟手段。曾國藩自然懂得這些,所以他就覺得這個石夢達不是一般的占卜先生,就是說,他基本上已屬相士中的佼佼者。
于是,曾國藩決定要讓石夢達給自己觀觀相。
其實,石夢達早已注意上了曾國藩,而且已從氣質上猜出他是位顯貴。但至于顯貴到什么級別,他還有點兒拿不準。為能更準確地判斷,他先讓曾國藩寫了一個字。曾國藩為試石夢達的能力,就提筆寫了一個。石夢達一看字體,立刻變了臉色,悄聲說:“曾大人,為安全起見,小人不敢就地跪拜,萬請大人恕罪!”曾國藩一聽此言,禁不住暗吃一驚,他望了一眼石夢達,面色沉靜地問:“你怎么看得出來?”石夢達說:“大人善八分書,字體謹飭穩健又煙云蒼潤,自成一體,天下人哪個不知?實不相瞞,小的早己觀大人不凡,只是拿不準官至幾品,故特讓你留下鴻爪。不想大人一不留神,就露出真山真水來了!”曾國藩很后悔沒防這一手。心想自己還是小瞧了石夢達,原以為一個地方相士,怎能知道他善寫八分書?再加上自己來周家口剿捻軍,是眾所周知的,兩下一加,就讓石夢達揀了巧兒。但也不能不服這石夢達之聰明,曾國藩按了按石夢達的手,讓隨從賞了卦錢,說了聲后會有期,便走了。
這一切均是兩江總督閑暇時的某種放松,包括對石夢達的那句“后會有期”也全是客套語。可石夢達卻為此聯想了許多,猜想最多的可能是曾大人要讓他去當幕僚。因為石夢達畢竟是個讀書人,雖然沒求得過什么功名但想入官場的心情一點兒也不比別人少。算卦、測字只是末路文人的殺手锏,越窮困潦倒盼望奇跡出現的夢想越強烈!這奇跡說來也就來了,誰會想到堂堂兩江總督會來“后地”這地方兒呢?現在不但來了也讓我石某人趕上了!貴人臨門,必是福音,看來我石夢達真的要躍龍門了!為驗證自己的猜想,石夢達還特意為自己算了一卦,卦面一出,更使他驚訝!他竟搖出了一個“地天泰”!這是問仕途的上上卦!難道這是巧合嗎?全是天意呀!
從此以后,石夢達就不再到“后地”出卦攤,每天守在覃懷公館大門前,單等曾國藩與他“后會有期”,不想曾國藩很少出門,就是出公館也是前呼后擁,戒備森嚴,石夢達壓根兒就近不了前,就這樣苦等了幾個月,也始終未找到機會。眼見坐吃山空,原來算卦積贊下的幾個錢花費已盡,沒辦法,只好又回頭到“后地”去算卦。
不料他一到“后地”,幾個相士朋友亂問他這陣子去了哪里,并說有一個氣宇不凡的人來這里找過他兩次,均未找到。那人還覺得很遺憾!石夢達一聽,眼睛瞪得奇大,忙問那人長什么樣兒,幾個朋友邊回憶邊形容,石夢達一聽便知是曾大人!他一下傻了,呆呆地望了這個望那個,突然驚呼道:“他就是兩江總督曾大人呀!”言畢,扔了卦具,飛似地朝覃懷公館跑去……
他氣喘噓噓地跑到覃懷公館,不想門前的衛兵已撤,門前空空,只有一個掃地的老者,上前一問,才知曾大人已撤防,昨兒個回南京總督府了!
石夢達一聽,禁不住大喊一聲,喊得石破天驚,最后一屁股坐在覃懷公館大門前,嚎啕大哭……
因為此時他才悟出自己忽略了一個重要細節,那就是曾國藩每次去“后地”多是化裝后從公館后門走出,為的是防備捻軍派來的刺客,也為了是作為官的威嚴。而自己,恰恰沒把曾國藩當成人,而是把他當成了官,撞到了他的“威嚴”上!
怎么就沒算到這一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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