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澤,水鄉吳江和同里一樣古老的古鎮。
用吳江話說,一個在“東橫頭”,一個在“西橫頭”,相距百里。
同里的石板路、小胡同,是我垂髫時踉蹌學步、扶墻而嘻的所在;或許是自以為對古鎮曾經滄海的了然,震澤仿佛遙若天邊,和我不搭界,很少前往。
前段時間,因“吳江旅游‘秀’金陵”版面所約,畫了《手繪震澤》,母親悄悄告訴我,父親這幾天很開心,他常常拿出來端詳。
《手繪震澤》是按圖索驥,看資料憑小聰明弄的,天馬行空地畫著畫著,我對震澤那些很別致的小弄小街的名字,猛然來了興趣,什么“四宜軒弄”、“十間弄”、“打線弄”、“三官堂弄”、“一步兩條街”等,心里盤算啥時去看看。但震澤之行,我還是底氣不足——久居水鄉的人,對古鎮這種形態“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聽慣了同里三橋邊成群的游客贊嘆聲,看慣了小橋流水翠柳依依,還會對震澤心起漣漪嗎?
但我,卻有點期待對古鎮震澤有屬于自己的解讀,哪怕只是牽強附會。
那日,天有些微熱。一腳踏進午后的寶塔街。陽光反射在石板路上形成一塊濃重的暗影,臨囂取靜,燥熱頓消。悄然走近,在石板路的盡頭,佇立著安然的慈云塔。這是高處的震澤,應該放在行程的最后。
靜,是師儉堂里最無法形容的一種感覺,一種深處的靜。仿佛這是對我的厚待,正好沒有游客,正好細細品味。我輕輕地踮腳上樓,靜到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強光照射下的古宅,被光線劃分為明與暗的兩處世界,視覺不會游離。當我推開窗的瞬間,光毫不客氣地撲了進來,一種奇妙的光影籠罩、震懾了我。陽光是一樣的,但這里的光,卻仿佛依附了古宅的靈性,變得不同凡響。游客評價同里,安靜是一個必然出現的詞匯,而這里的那種安靜,語言已捉襟見肘,仿佛是遠古深處透出的幽思。
午后的陽光美得動人,斜照在師儉堂后花園鋤經園的半亭上,離離疏影,紫藤長得很密實,一派畫中景像,卻包含了很多詩的成份。就如一首叫《藤花前》的詩里寫道:“紫藤花開了,輕輕地放著香,沒有人知道……樓不管,曲廊不做聲……”
我想,震澤之于小橋流水、精致剔透的同里,是什么個性呢?當我走過宏大高拱的禹跡橋,爬上慈云塔,多角度地極目震澤,我才明白她的與眾不同。
我腦子里突然蹦出一個詞“大氣”。
無論是這里的橋,還是這里的河,都是同里和其他江南古鎮無法比肩的。婉蜒小河懷抱的同里,營造的是緊湊而機巧的境界,而這里,卻是開闊而壯觀的:兩條弧形大河,一條是京杭大運河的支流(說是支流,其實這一段和京杭大運河一樣寬闊),一條是螟塘河,穿鎮而過。大河的臂彎中,是被許多古意盎然的街巷串起的、多得數不清的老房子、老宅子,鋪陳在綠色蔥蘢的鎮區。
當然還有人。與同里數以百計的狀元、進士、舉人榮歸故里后修宅子頤養天年不同的是,和這片土地沾親帶故的人,顯得更為氣宇軒昂,更加達觀出世:治水的大禹曾光顧這里,震澤人造了一座禹跡橋;春秋奇人范蠡棄官泛舟震澤,這里就有了思范橋;王錫闡研究天文,成為一代大家;陸龜蒙定居于此,寫出“盡趁晴明修網架,每和煙雨掉繅車”;費孝通在這里盤桓,寫出《小城鎮,大問題》;楊嘉墀從這里走出,成為“兩彈一星”功臣;籃球“巨人”姚明,祖居也是這片土地,還有施肇基、項懷誠等,無不讓人仰視。我想,莫非是這兩條大河和深不可測的沉靜,給這里的人帶來氣吞斗牛的才情。
我曾經站在湘西鳳凰古鎮的坨江邊,感嘆坨江的寬大與包容,是鳳凰的福氣。而腳下的震澤頔塘河水,并不驚艷,卻很寬厚,有一種類似于坨江水的母性。這是一種靠水的生活,嬉鬧的孩子、洗衣的女人,聊天的老人,水邊停靠著的游船……我可以帶走他們瞬間的樣子,但能帶走那些遠古和當下傳來的宏闊壯美的故事嗎?
掃街的老太太熱情地邀我去她家看看,那是一處老宅院。她指引我看墻角石器上刻著的精美圖案,她淡淡地說:“這些都是過去留下的好東西”。是啊,這些刻滿滄桑的石碑、石鼓、門樓,已經融進了現代生活,像是蒙著淡淡面紗的一種古意,只要有意,那里有很多的故事可以去聆聽,去感懷,去分享,去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