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假畫揭開的鑒定亂局

文物藝術品市場上的怪事年年有。目前，首屆中央美術學院研修班的10位學生聯名發表公開信聲稱，北京九歌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在去年6月份的春拍中以7280萬元天價拍出的徐悲鴻油畫《裸女蔣碧薇女士》，是他們當年的課堂習作，同時發表了5幅與《裸女蔣碧薇女士》場景、人物都相同，視角各異的油畫。消息傳出，輿論嘩然。北京九歌拍賣公司的工作人員表示，目前公司正對此事展開調查，調查結果將在第一時間向社會公布。

7280萬元搶到的“曠世名作”一夜間變成了一幅“課堂作業”?盡管上述聯名公開信的言語態度都相當謹慎，但拍賣市場的混亂無序又一次引起了公眾強烈的震動。對于此次風波，中國拍賣行業協會副秘書長鄭鑫堯表示，拍賣公司對畫作真偽的判斷主要來自委托人提供的資料。《裸女蔣碧薇女士》有徐悲鴻長子親筆證明為真跡的“背書”，所以可以理解拍賣公司對畫作的真實性不會產生懷疑。鄭鑫堯認為，10位中央美院研修班當年學員的公開信中提供的細節是真實的，“這10人中很多已是油畫大家，沒有說假話的動機”。

親屬鑒定的“一言堂”

7280萬元可以買34輛瑪莎拉蒂，或者2400平方米北京市區的商品房，也可以買一幅徐悲鴻油畫，當然首先必須是真跡。

藝術品的鑒定一直是令人困擾的問題。前不久被媒體爆出的杭州南宋官窯博物館里經過專家鑒定的唐代“壺王”，被指為贗品。曾經創下近現代書畫拍價新紀錄、以4.225億元成交的齊白石《松柏高立圖篆書四言聯》也一度被一些業內人士懷疑為贗品。不久前，北京一位藏家劉先生花387萬元，從故宮博物院著名陶瓷鑒定專家毛曉滬手里購得“宋代汝窯碗”一只，還附帶一份由“中國文物鑒定中心和中國古陶瓷科技鑒定中心”共同出具的真品鑒定證書。然而，此碗卻被五位故宮陶瓷鑒定專家當場指出是假貨。目前，劉先生已經向法院起訴，以維護民事方面的權益。另獲悉，一件在收藏品市場上以不到500元價格出售的瓷器，在浙江省杭州市一家鑒定機構經儀器分析檢測后認定為“西晉真品”，這家鑒定機構從2009年以來已經鑒定出三四千件“真品”。

類似的怪事層出不窮，鑒定到底該信誰?于是，由拍賣機構、委托人通過各種方式把拍賣標的打扮成真品，尤其是藝術家的親人，他們給出的鑒定結果往往被視作權威結論，很容易誘使投資者“放心”地為之一搏。可惜，有徐悲鴻長子徐伯陽所寫“背書”和“其與畫作合影”的贗品事件，則打破了這種格局，所謂親屬鑒定的“一言堂”也不再是鐵板定釘。

盡管長期以來，一直有業內專家提醒，書畫鑒定是一項專業技術，作者親屬提供的資料可以作為參考、借鑒，若只是以他們的結論為準，難免會有些草率。但事實上，在國內立法不明確的藝術品市場，大部分藏家更傾向于信任“個人信譽”而不是機構認證。

不怕買高就怕買假

不負責任的鑒定結果“傷人”有多深，只有花錢的人才能體會。10位畫家們在公開信中清楚地指出：這是他們1983年5月、研修班第二學期的一堂人體油畫課習作之一。習作模特是一個江蘇農村來北京工作的年輕女孩L。著名畫家陳丹青就此畫指出，徐悲鴻的蔣碧薇肖像早已發表過，作品中的人物清秀贏弱，是位民國江南的富家閨秀。而早前拍賣的畫中裸女，壯碩而生澀，一望而知，是位新中國的北方丫頭。聯名公開信的發表畫家之一、現年75歲的山東油畫學會主席、山東藝術學院教授楊松林也直言道：“我們是1983年畫這幅習作的，而徐悲鴻先生1953年就去世了，畫里的人體也分明不是蔣碧薇的。”

回頭再看北京九歌拍賣公司去年拍賣前對此畫作的宣傳：“徐悲鴻創作的油畫作品《裸女蔣碧薇女士》采用古典寫實繪畫手法捕繪蔣碧薇立像，是完全能夠反映徐悲鴻油畫造型特征的重要作品，畫面色彩和諧，人體以暖色調為主，與背景形成了鮮明的明暗對比。人物造型極其準確，正如他自己所說‘盡精微、致廣大’。肌肉結構結合光影的變化產生了令人不可抗拒的美感，所描繪的人體姿態唯美放松，作者的筆觸沉穩協調，用極高的技藝，以極大的熱情創造了極致的作品。畫中模特蔣碧薇女士以變化中的s造型為繪畫原型，四分之三的側面塑造加上畫室中天光的投影把人體的結構充分的猶如雕塑般的展現眼前，表現出高超的技藝。”

其實，這兩年，作品過億的齊白石、徐悲鴻、張大干、李可染，他們的作品隨著價格的不斷飆升，贗品也是層出不窮，讓人防不勝防。于是有業內人感慨，當今的藝術品市場，最大的風險不是怕買了貴的，而是怕買了假的。假的瓷器可以拿回家使用，假的青銅器可以回爐冶煉，假的古代佛像不妨礙今天的禮拜，但假的書畫可是賣破爛也換不回來幾分錢。

擊鼓傳花互不拆臺

魚龍混雜的藝術品拍賣市場就像擊鼓傳花，誰接著最后一棒誰就是倒霉蛋。上述公開信的另一名參與聯名者，河北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陳承齊表示，“這個事說的分寸掌握不一樣，就會引起好多矛盾”。

所謂的矛盾不難理解。《裸女蔣碧薇女士》掀起了一場識真辨偽的保衛戰，勢必令很多人“不高興”。首先，事發后“閉門謝客”的九歌拍賣公司肯定不高興。盡管內行人對類似的“意外事故”并不陌生，但畢竟影響到拍賣公司的聲譽。其次，徐悲鴻的長子徐伯陽也不會高興，不論此事最終結果是真是假或是另有隱情，但作為名人之后，身處輿論風口浪尖又有多少無奈。當然，一擲千金的買家更不會高興，燙手山芋握在手里，鼓聲乍停，傳花與何人?這回成了文物拍賣市場的年度冤大頭。

談及眼下藝術品真假混雜的市場亂象，著名青銅器收藏專家張頌斌表示，近年來隨著收藏隊伍的不斷壯大，收藏投資者對藏品的鑒定需求越來越大，于是各類民間文物鑒定機構、鑒定專家也相繼興起，這對收藏市場的發展來說本是無可厚非的好事。然而，在金錢和利益的誘惑下，有個別機構和個人則利用藏家迫切需要了解所藏文物真假與價值訴求的心理，打著“鑒定師”旗號的偽專家不在少數。

曾出版多部紀實作品揭露收藏市場黑幕的文化學者吳樹也曾表達過類似的感嘆。他說道：“像中國這樣，鑒定組織遍地開花，以收費為目的，在國際上少見。”據他了解，普遍的做法是，鑒定專家會對被鑒定的古董估出可能比實際價值高得多的評估價，因為這與鑒定專家的利益直接掛鉤。“目前在業界，不開鑒定證書的情況下，鑒定費大約為100元至500元，開鑒定證書的話，鑒定費則上升至2000元到若干萬元，根據鑒定專家的名頭來，名頭越大，收費越貴。”

另一位業內人士坦言，在鑒定行業，有著“互相不拆臺”的不成文規矩。一個鑒定專家已經開出的評估報告和評估價格，同行一般在明面上不會拆臺，而會選擇私下溝通。“都在一塊兒混，不愿弄些得罪人的事。”

免死金牌堂前掛

從某種意義上說，如今拍賣市場的混亂，是人們對待藝術品的“經濟態度”所致。利潤，往往是一個比藝術更有力量的詞匯。

資深藝術品投資評論家林明杰曾說道，中國藝術品投資已不僅是個人行為，投入的不僅是個人稅后的錢，許多機構和基金等也參與進來，甚至有成為主力的趨勢。如果贗品混入，損失涉及面會很大，可能會使得企業破產、員工失業、銀行壞賬；如果是作為金融產品發售的，那么投資的股民們將血本無歸，國家稅收的損失更不言而喻。中國藝術品市場這種亂象的改變，要從觀念改變開始。從個人投資者、經營機構，到政府主管、監督部門和法規制定者都要對藝術品市場所涉及的厲害關系重新認識。

事實上，人們只見過被判刑的騙子，沒見過被處罰的專家。對拍賣行業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中國現行的拍賣法第六十一條明文規定，拍賣人、委托人在拍賣前聲明不能保證拍賣標的的真偽或者品質的，不承擔瑕疵擔保責任。這樣一條細則，藏家可以在所有拍賣公司的企業管理辦法或者拍品畫冊首頁的免責條款中找到它的身影。把“免死金牌”掛于堂前，丑話說前頭，“專家也有打眼的時候”，請您自便。

鑒畫無權威、法律難下手、假畫滿天飛，這便是中國文物藝術品流通領域的“燈下黑”。買家即使買了假畫也無從追究拍賣機構的責任，因為拍賣機構是商業機構，理論上對畫作真偽不負責。面對當前股市的低迷、金市頻繁沖高、通脹明顯的市場，既能保值又有升值空間的藝術品，已經成了大量游資進駐的目的地。非大智大勇者，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