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你別傷害她

【一】

接到好友東離打來的電話，白微立刻放下手頭所有的事前往。

在電話那頭，東離哭泣著，語不成句，說：“我在醫院里，奶奶暈倒了。這次怕會很危險，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我不知道怎么辦了。”

白微說：“我馬上趕過去，等我。奶奶不會有事。”

醫院里的東離腦中一片空白，只是反復念著：“奶奶，你這么慈祥的人，這么好，歲月怎么舍得傷害你！”

白微是東離的好朋友，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大了，各自有了自己的空間和生活，但也常常來往，友誼并沒有隨著時間褪色。

白微有時會坐車去東離的家。她們在一個叫做海棠的公園里打球、玩輪滑，回來時洗個澡。奶奶已經做好了一桌子豐盛、溫馨、充滿家的味道的飯菜，等待她們。白微坐下來，像是回到了家。桌子上有古樸花紋，耳邊放著輕柔音樂，實在是一件太美好的事。

東離的奶奶是特別優雅的老人，是白微見過的最優雅的老太太。銀發似雪，一絲不亂，穿合宜、干凈的衣服，表情慈祥，讓人看了溫暖。白微說：“奶奶年輕時一定是無人能及的美人。”東離摟著奶奶的脖子笑：“現在也是。”奶奶笑著：“你們這倆孩子。”

【二】

奶奶是個美人，但是，上天也許妒忌這樣的人，所以奶奶的一生并不是一帆風順的，相反，她經歷了太多苦痛。可是卻從沒聽過她的抱怨，沒有聽她說過一句粗野的話。不僅沒有怨，更多的是對人對物的寬宏。奶奶就是這樣的人。

東離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在東離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就因為一場車禍永遠離開了這個家。在災難中幸存的東離成為奶奶的支撐，那時的小東離并不知道，小小的她成為奶奶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

從小缺少父愛和母愛，奶奶就加倍地從別的地方彌補她。別的孩子有的，東離都不會缺少。物質上不溺愛，不攀比，但是給予的愛和呵護一點都不少。只是看到別的孩子有父母陪著玩，總是羨慕的。別人的簡單快樂有時會讓東離看后偷偷流眼淚。

奶奶對東離說：“其實，你的爸爸媽媽也愛你，只是用另一種方式。你睡覺的時候，他們就來看你，幫你掖被子，摸你的臉，為你唱一支歌，讓你睡得更香。”

小學里的老師總少不了留這樣的作文題目，寫自己的爸爸或者媽媽。那一天，老師讓東離去辦公室幫自己整理東西。東離走后，老師為全班同學念了東離的那篇作文，東離的作文題目叫做《夜里才來的爸爸媽媽》。全班同學都哭了。老師讓大家保守秘密，這件事以后誰也不要提起。如果不是白微后來偶爾提起這件事，東離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老師與同學達成的協議。這些啊，都是出于愛。

【三】

奶奶住在小小胡同。她是愛花的人，在不大的院子里種了很多花，都是尋常的花，太陽花、野茉莉、鳳仙花、美人蕉，鮮艷熱烈，眾多的花一齊開放，讓人看了欣喜。奶奶也在墻外種了豆角和絲瓜，都是北方的尋常瓜菜，卻也都頑強地爬上墻，開出燦爛的花，讓小巷多了很多生機，讓路過的人感受到人世間的煙火氣息，內心也該有歡愉。

奶奶起初識字并不多，但是后來自己竟也學了不少。她去一個公益性質的小圖書館義務整理圖書，戴上老花鏡細細翻閱、整理，分門別類碼放好，勞累卻樂此不疲。

奶奶是東離的榜樣，從小就是。東離盼著自己長大，可以為奶奶分擔。但是，她又不想長大，因為自己大了，奶奶就老了。

“你可知道看著親人老去是一件多么無奈的事。一次，奶奶笑時，我發現奶奶少了一顆牙，空空洞洞的，一瞬間，我能感知歲月太無情了。”等在搶救室外面的東離說。

好友白微把肩膀給東離，讓東離依靠，她說：“奶奶會沒事的，相信我。”

東離是懼怕長大的人，很少對別人講話，也不輕易接近別人。現在，偶爾看到幾個小朋友在一起玩，仍會有羨慕。從小就是不合群的小孩，不知怎么和別人交流，沒有幾個朋友。

“真幸運遇到你，白微，否則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對。”

“對自己寬容些，像奶奶那樣，笑著面對，都會沒事的。”白微說。

東離的婚姻并不幸福。對方是個優秀的人，但是兩個人后來分歧越來越大，漸漸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各自絕塵而去。是時候該做一個決定了，奶奶說：“不要因為別人做一個決定，要聽從自己的心。”東離點頭。后來，東離還是離了婚，獨自帶著女兒。

在東離最需要支持的時候，是奶奶成為她最堅強的后盾，給了她勇氣和力量。奶奶不像同齡的老人那樣喜歡說很多話，她什么都透徹，和東離彼此明了，但是不說出來，如此的默契。

“看到孩子，仿佛看到你小的時候。一雙眼睛，葡萄一樣。”奶奶說。

“她是上天給我的恩賜，您也是。有你們兩個在，什么事情我都不怕，奶奶。”東離這樣說。

門響，醫生從搶救室里出來，東離和白微迎上去。醫生說：“老人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沒有大礙。”東離瞬間像是得到了赦免，不禁喜極而泣。這樣的喜悅和踏實，萬金都不換。

【四】

不久后，奶奶出院。她依然愛花，依然為東離和白微放輕松的音樂，做美味的飯菜，也依然會去圖書館整理圖書。東離牽著女兒的手穿過狹窄小巷去接奶奶回家。打開門，看到陽光打在奶奶的臉上，她戴著老花鏡翻著書頁，是那么美的一幅畫，讓人不忍打擾。

夕陽把天染得金黃，有鴿子飛過，東離牽著女兒和奶奶行走在小巷。奶奶說：“我一點都不害怕，因為知道一個人該走的時候誰都不能挽留，但是卻放心不下你。上次沒有嚇到你吧，小離？”

東離挽起奶奶的手，靠她更近些，說：“你嚇壞我了，奶奶，以后不許那樣。”

奶奶笑。

拿著布袋子，里面裝了青菜、雞蛋，長長的大蔥探出頭來。牽起奶奶的手，女兒哼著兒歌，在前頭小跑。此刻的東離感到滿足。只在心里祈求，歲月，請不要傷害她們。

（編輯 鄭儒鳳Zrf911@sina.com）